风呼呼的吹着，今夜没有月色星光一片暗淡，三人早已远离了千星湖，漫无目的在树林里穿梭着。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青年人心里想着这个背着自己的书生，是一个完全看不透的人。他可以对自己这个萍水相逢不过第二次见面的人出手相助，为何却不肯放过一个失去功夫的废人，尽管那不是一个好人。

　　解药在他体内渐渐发挥着药效，那种软绵绵的无力感正在消失，感受着慢慢恢复的体力，他心里也长吁了一口气，树叶在沙沙作响，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本就是一个不善于说话的人。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书生率先打破了沉寂，问出了最简单不过的一个问题。

　　“伍小武。”

　　“哦，我是云苏。”

　　“嗯，我是倪容。”那少女学着书生的语气说话。

　　这三句话后，又沉寂了下来。

　　凉爽的风吹在云苏的脸上，那种灼热躁动的感觉被抚平了。对于第一次杀人，他没有太大的感觉，也没有负罪感，一个疯狂报复的人是不能有这种感觉的，因为他心里明白往后的路是残酷的、是血腥的，会有如清浊江那样流不尽的鲜血，所以除了一颗心冷成石头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走，他们在不停的走，不知疲倦的走，直到云苏脚步沉重如绑了铅块那样，直到伍小武发现自己可以挥动手臂，这场不知算不算是逃的走路才停了下来。

　　风更急了，崖高百丈，湍流的江水奔腾呼啸，如万瀑悬空，砰然万里。清浊江——这条孕育了南北两国的江水此刻便在脚下，伍小武方明白他们竟走了很远了，只要跨过这条江通往的便是武国了。

　　三人找了个背风的土丘后生起了火，少女似是累了，枕着书生的大腿沉沉睡去，手里那个盒子抱得紧紧的，像小孩子抱着父亲为自己做的玩具那般。摇曳的火光照亮着黝黑青年，刚解毒他的背又挺得笔直了，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压跨他的背。闪着亮光的眸子落在少女怀里古朴的盒子上，想起那把剑的名字以及那些故事，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似有很多心事，或者很多的疑问。”书生温和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说出了他的心事。

　　“是。”伍小武也不掩饰，直接了当答了出来。

　　“有就问吧！说不得我会告诉你一些。”他心情该是不错。

　　“为何救我？”

　　书生嘴角扯起一个笑容，摇摇头道：“这问题不该是这样问。”

　　伍小武添了把干柴问道：“那该怎样问。”

　　书生道：“你该这样问，为什么我看起来心狠手辣，不近半点人情，却偏偏愿意救你这个萍水相逢的人？”

　　伍小武道：“想来不是因为那只烤鸡。”

　　书生翻出那唯一的一件风衣为少女披上，沉声道：“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书生道：“杀人如麻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来就是一回事，就像我可以心狠手辣，不近人情。也可以对你施以援手，人心本来就是复杂的，而不是单一的。”

　　这样奇怪的论调他还是头一遭听，仔细琢磨，慢慢品味，竟觉得大有道理，与平日间所闻完全是两回事。

　　书生又笑道：“如董振兴那样的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手段却肮脏不堪，可以称为伪君子。至于像我这样的么……”

　　“可以称为真小人……”书生毫不吝啬的将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伍小武想着，这也算是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光明磊落了。心里也升起一丝佩服之情，只因这世间之人都喜欢别的人赞美，却不爱赞美别人。都喜欢把自己肮脏阴险的一面藏起来，像他这般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小人的，只怕也找不出几个。

　　书生继续道：“如果这世上有单一的人，要么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恶人，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要么就是一个大善人或者一个大侠。”前者他这辈子还没有遇到，后者却是早早的遇到了两个，只可惜他再也不能见到他们。

　　“那么，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伍小武说这句话其实没用多大的劲，但稳稳的飘进了云苏的耳中，一字不差。黝黑青年的眼神很认真，没有半分杂质，语气很坚定，哪怕冷漠如他，也不能有半分的怀疑。

　　“为什么？”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命。”

　　云苏冷冷道：“我不需要，救你不过是顺手而为，现在你毒解了可以走了。”

　　伍小武下颚微张诧异的看着这个书生，发现自己真的猜不透他的半点心思。自己以命作为回报，他都没有半分感觉，连眼都没有眨一下便拒绝了。

　　“我知道那把剑的来历，我以为你会需要我的命。”明月剑，整个武林只怕没有人不知道它的名头，苏霁月用它不知打败了南北两座武林多少用剑的高手。自从十五年前与它的主人一起消散后，从此便无人在见过。但有很多人试图寻找，因为传闻里剑里有苏霁月剑招的秘密，谁得到或许就能成为下一个用剑高手，但凡有点幻想的人，谁不想试一试。董振兴藏着这把剑，这便是最大的理由，不过他显然没有参破其中奥秘，不然已用不着死了。

　　而他们如此的在意这把剑，其中那微妙的关系，不言而喻。

　　“我说了，不需要，你的命值几个钱，你可以走了。”书生显得有些不耐烦。

　　皮肤黝黑的青年却是格外的倔犟，无论他声音怎么变化，他始终不为所动，道：“要不要是你的事，给不给是我的事。”说完便自顾走到一旁躺下，看样子竟是要睡了。是的，他伍小武是无名小卒不错，需要挑战董振兴这样鼎鼎有名的人才能获得出人头地的机会。不管江湖或是庙堂，所有人都无比的在乎你的出身，现在这个机会没有了，他似乎还要把命搭给别人，但他也没觉得吃了多少亏。欠债还钱，既然欠你命，那么便用命赔最好不过了。

　　云苏靠着土丘，以手为枕呆呆的看着夜空，静默的夜空仿佛可以吞噬人心，这样悠闲的日子今夜之后就到此结束。

　　一夜无话。

　　当清晨第一束曙光洒满大地之时，江面宛如一条闪烁发光的银带，迂回于悬岩峭壁之间，像风一样激荡着滚滚波涛，向前冲击而去清浊江的样子第一次映入了土丘上男女的眼中。

　　伍小武不见了，地面上只余下昨夜火堆燃烧后满地的灰烬以及黑黑的炭火，就如同那黝黑青年的脸般。

　　倪容显然对他感官不错，开口问道：“他是离开了么，也不打个招呼。”

　　云苏脑海里闪过那倔犟的眼神道：“或许吧，离开了也好，跟我们在一起终归不安全。”

　　“如果不是我回来得正是时候，怕是也听不到你昨夜不肯让我留下的真实原因了。”伍小武捧着很多果子从土丘后走了出来，明亮的双眼一如既往。

　　“哇，小武你还没有走。”少女蹦跳着过去取了一个果子便咬了一口，一点也不将这个青年当做外人。

　　“小武？”

　　书生与青年异口同声喊道，倪容偏头道：“怎么了，不可以叫么？这样顺口多了。”

　　小武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这种被信任的感觉不错，道：“可以。”

　　简短的两个字后，他又低头开始摆弄起吃得来，感觉好像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他都能找到吃的，如果能有这样的一个人一同上路，倒也是不错的。

　　云苏道：“想留下，可以。”

　　“不过，我不需要你的命。你的命就是你自己的，想离开随时都可以。同时你也应该清楚，这一路是不会太平的。”

　　小武道：“这也是出名的好机会，不是么？”

　　书生负手立于悬崖边，滚滚而下的江水奔腾如猛虎，“以这条江为界线，天下分南北，南人好享乐，北人好征战，南人喜刀，北人善剑。老天爷真是下得一手好棋，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

　　“当年，北庭六大高手南下，在南朝武林中到处挑战，下手狠辣，非死即伤，终搅得武林大乱。最终碎叶城破，半壁江山尽入敌手。那些人烧杀强掳，所过之处哀鸿遍野，那当真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即使时隔多年，那一幕仍如昨天发生的那般清晰。

　　“所以，风水轮流转，一切不过是天道轮回，今日我便要武国人也尝尝那种滋味。”小武从他咯咯作响的手指骨骼中，丝毫不敢怀疑这温和书生心中的滔天恨意。

　　而这个年纪不大，刀法出奇的少女便是他最为得力的助力。

　　“身为南人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小武伸出宽大厚实的手掌，与书生那修长无力的手掌随意拍在一起，发出“啪”一声响，一个约定就此形成。

　　倪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泛着涟漪，映着晨光，笑得格外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