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市井
雄鸡一唱天下白
山道尽头,薄雾中影影绰绰现出一队人影。
有扛着铜镜剃头挑子的、摇铃卖糖葫芦的、牵猴耍戏的……
十余人迤逦而行,衣袍各异,却都带着市井特有的油滑气。
为首的说书人忽地顿步,折扇一收,指向路边一具尸体。
“吴老拐死了。”
人群霎时静默。
“难怪昨晚没来。”
“怎么死的?”有人问。
剃头匠蹲下身,指尖抹过尸体脖颈的平整切口,咧嘴一笑:“一剑枭首。”
“脑袋都没了。”卖糖葫芦的叹气。
“牙也没了。”耍猴的补充。
“娃儿也没了。”吹糖人的。
“棺材也没了。”
说书人“唰”地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谁杀的?”
“不晓得。”
“没走远。”
“问问?”
“问问!”
一阵窸窣低语后,队伍倏然散开。
剃头匠扛起挑子,铜镜晃出刺目日光。
卖糖葫芦的吆喝声穿透晨雾。
更远处,磨刀匠的砂轮声嘶嘶响起……
“糖葫芦,卖糖葫芦嘞!”
“磨剪刀,磨菜刀——”
“看呐,看呐,猴子要爬杆了,要上杆了!快来看呐!”
山风卷着此起彼伏的市井喧嚣,一户户百姓走出家门,好奇的聚了过来。
……
晨光熹微,客栈木板缝里漏进几缕金线。
白璃早就已经醒了,但她没有急着起床,而是闭眼又眯了一会儿。
她很珍惜这种清醒时放松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锅铲、菜刀相击的声音,她的手指触到枕头边的冰冷剑鞘,这才缓缓睁眼。
姜玉婵的银发正散在她的身上和枕头上,呼吸间带着少女特有的淡淡香味以及昨夜皂角的余香。
她下意识吸了口气。
“起了。”
银发少女嘴里发出一声嘤咛,在被子里扭动了几下身体这才睁眼。
灰蒙蒙的眸子里映出白璃的脸。
“早~”
然后她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衣袖滑落,露出两节白白嫩嫩的细胳膊。
白璃立刻便想到昨晚姜玉婵站在浴桶里的模样,不自觉呼吸一顿。
“快起来了,楼下应该已经在做饭了。”
“好——”
白璃下床用冷水洗脸漱口,然后扎好长发,一旁的姜玉婵也终于摸索着下床。
白净红润的脚丫套进白袜,然后又穿上鞋。
“你在看我?”
“……”
“嘻嘻,果然在看我。”
“你再这样挑衅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怎么个不客气法?”
“你试试就知道了。”
姜玉婵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招惹她。
等二女下楼,便看到妇人正掀开陶釜,羊汤翻滚的浓香顿时溢满院落。
“快坐,羊肉汤饼马上就好。”
这个世界老百姓实行的还是两餐制,所以早上第一顿饭大多都是汤饼或蒸饼这样的主食,否则很难坚持到第二餐。
至于汤饼,其实就是面条和面块的统称,做法与前世的手擀面、刀削面大差不差,倒是别具一番风味。
妇人舀了两碗羊肉汤浇在刚出锅的汤饼上,油脂裹着麦香浮出灿金色,青葱碎末往汤面一撒——甭提有多香。
立刻便有两位农妇将粗瓷碗端了过来。
“游巡大人,趁热用些粗食。”
在大昭国,羊肉是只有贵族老爷们平日才能享用的高级肉类。
“破费了。”
“和救子恩情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
那寡妇牵着个总角孩童立在桌旁,孩子腰间系着块洗得发白的青布。
与这个世界老百姓普遍的呆滞愚昧神情不同,这娃娃的眼中带着几分神韵,显然是个浸过墨香的读书郎。
“周恒,谢过救命之恩。”周恒鞠躬行礼。
“言重了。”
“请问恩人,不知那拍花的歹人是否还会折返回来?”
“放心,昨晚歹人已经伏诛,应该不会有事了。”
“那我们就放心了。”妇人舒了口气:“那便不打搅恩人用膳。”
说完,寡妇便拉着孩子离开,其他几个农妇立刻便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送走妇人,白璃终于有机会享受眼前的汤饼。
汤饼入喉的瞬间,白璃恍惚回到前世街边的羊肉面馆。
滚烫汤汁裹着麦香滑入喉肠,羊油在舌尖化开醇厚。
“接下来咱们去哪儿?”银发少女吮着筷子问道。
“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是跟着你走吗。”
“那就去一趟益州府。”
“去益州府干嘛?”
“问问你的眼睛,再把手里的妖魔材料和那口棺材给处理掉。”
大昭国境内的钦天监总部只有一个,且极为隐蔽,进出都需蒙眼由马车运送。
但为了方便管理散落各地的游巡和香引,收集妖魔活体或材料,钦天监在许多地方都设置了分部。
这些分部通常被称为‘漏刻司’,距离二人最近的一所漏刻司就建在益州府中。
也只有在那里,夜游巡才能主动联系上组织。
一碗羊肉面下肚,二女皆是心满意足。
昨晚缴获的那口黑棺还摆在食肆门口,路过的百姓皆是绕的远远地,生怕靠近沾上脏东西。
总不能继续扛着棺材走去益州吧。
白璃左右看了看,发现了个老旧的破车架子,于是便花半两银子买了下来。
牵过青鬃马将车板架上,然后把棺材往上面一放。
齐活儿!
于是,二女便坐在棺材上,任由青鬃马拉着向远处走去。
“娘亲,我听先生说,夜游巡都是吃人妖魔所化,可为何白姐姐和姜姐姐会救我们?”
妇人摸着儿子的头发,柔声道:“不管世人如何,两位姑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以后你考取了功名可以为她们正名。”
周恒闻言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这位娘子有礼。”
妇人闻言回头,却看到一位穿大褂的说书人。
“有礼,不知先生何事?”
那说书人笑容满面,将手中折扇背到身后:“在下有些事想要请教,刚才棺材上那两位是……”
……
两日后的晌午,益州城巍峨的城墙下。
一辆破旧无比的马车正沿着官道慢慢靠近,车轮在夯实的黄土路上轧出两道浅浅的沟痕。
拉车的是一匹青鬃马,这马西南马中已算得上高大威猛,走起路来趾高气昂,就仿佛拉车是什么光宗耀祖的工作。
破的不成模样的车架上放着的是一口黑色棺材。
赶车的是两位容貌气质出众的小娘子。
眼看马车靠近,城门口排队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窃窃私语声里不时冒出“死人”“晦气”“见棺发财”之类的字眼。
“站住!”
守卫横枪拦住车驾,铁枪上的红缨簌簌抖动:“拉着棺材也敢走正门?去侧门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