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亲的回声
“青子……是爸爸。”
这一句从门外的黑暗中钻入顾青耳朵的瞬间,他的意识像被人狠狠摁入一口冰水里。
那不是类似。
那不是模仿的痕迹。
那是他深记忆里的声音。
是他从九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见过的声音。
顾青的脊背像被一只手抓住,那种久违的呼吸方式、叫他的语调、甚至语尾的轻喘,全都一模一样。
刘珏吓得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按住耳朵:“哥!别听!!它读到你的童年记忆了!它知道你最软的地方!”
江砚瞬间冲上来,把顾青的肩膀按住:“顾青!听我说!你父亲十多年没出现了,它不可能知道!这不是他!”
顾青却像被抽干了力气,手一点点松开,眼神开始空白。
因为只有他知道——
刚才那一句里,有别人不可能知道的细节。
他父亲叫他“青子”时,会在“青”后面轻轻顿一下。
像要说一句关心,却又忍住。
那是父亲独有的温度。
老李猛地把门从里侧压得更紧:“它找到他的‘关键情绪链’了!这是回声井最危险的阶段!”
门外那声音又响起,比刚才更轻,也更靠近:
“青子,你别怕……爸爸一直在找你啊……”
顾青的胸口像被重锤扣住。
那一刻,他甚至想开口。
江砚眼睛瞬间红了:“顾青!你听我一句——它不是你爸!它在把你拖进井里!你一回应,就会被它拉到那条‘重演路径’!”
刘珏哭着扑过来抱住顾青的大腿:“别回头!哥!求你了!!它想让你成为下一个‘带人回头’的声音!!!”
但顾青的耳朵里,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喊声了。
他脑子里轰轰直响,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那年冬天,医院淡黄色走廊里父亲背影的倒影。
父亲离家前深夜那一杯没喝完的热水。
父亲临走时,只对他说的一句:“青子,爸爸……对不起。”
他一直以为自己忘了。
可原来,那些碎片一直藏着、压着、发烫。
而井外的声音,就是抓住了这一点。
那声音又轻轻笑了一下,像是看见他动摇了:
“青子……你小的时候,爸爸背着你走过那条大桥,你记得吗?”
顾青心脏狠狠一震。
那是他从来没说过的记忆。
江砚猛地抓住他的双臂:“它在谎报!它没法‘知道’你的童年细节,只能从你脑子里最深的恐惧、遗憾、渴望里拼凑!”
老李也吼:“它是在骗你以为是你爸!只要你开口回应,它就会把你拖到‘井底声音’所在的位置!”
门外那道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亲切、几乎要把顾青拉进去:
“青子,你开一下门,让爸爸看看你……爸爸真的……想你……”
顾青的喉咙开始抽动。
他没察觉,但他正微微地,极微地,往门方向倾斜。
刘珏吓得眼泪直掉:“哥!你不能走过去!它在拉你!!!”
江砚死死按住顾青:“你现在回头,它就会以为你同意它带你走!”
但顾青整个人像陷在某种温暖又残酷的回忆中。
那是他从未真正走出的伤。
父亲离开的那年,他只有十岁。
他等了两周都没等到父亲回来的那天。
直到失踪报告被撤销。
直到这座城市彻底长大,而父亲却没有再出现。
“青子……别怕,爸爸在这。”
这一句,像是一把钥匙插进他胸口最深的锁。
顾青的眼眶开始发热。
就在他几乎要开口的时候——
门外突然响起第二道声音。
那声音嘶哑、粗砺、像是干枯的喉咙深处挤出的音节:
“青……子……”
老李浑身一震:“这是第一次坠井的声音!它也学会叫他了!”
刘珏彻底被吓软:“两个回声一起叫他……哥,这是要‘合声’!它们要拖你‘重复当年的死亡路径’!!!”
江砚脸色发青:“顾青!听我一句!你父亲不是死在这栋楼!他不可能从这里叫你!你脑子里听见的不是他!”
顾青心里猛地一痛。
不是死在这栋楼?
那他父亲去哪了?
为什么会……
他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性。
门外那声音开始急躁,语调也失控:
“青子……你开门!!!”
下一秒——
门缝下突然溢出一大片湿痕,迅速扩散成脚印一样的形状。
刘珏大喊:“哥!它要‘进来抓你’了!!!”
老李用力顶住门:“它们要‘同时’补全他的意识!这是最危险的阶段!!!”
江砚死死按住顾青:“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顾青猛地抬头:“什么办法?”
江砚咬牙:
“你必须强迫自己记起你父亲真正的声音——不是你脑子里的补全,是他‘最后一次真正说话的声音’!”
顾青怔住。
老李立刻接上:“它的模仿是基于你心里的残念!你只要从记忆里拔出一块真实的东西,它就会乱!”
门外声音猛烈地敲击门板:“青——子!!!开门!!!!”
门都在震。
刘珏跪在地上哭:“哥!!你想想!!你爸真正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不要被它骗了!!!”
顾青闭上眼,脑子里一片混乱。
但很快,混乱里有一个声音,慢慢浮现。
不是温柔的。
不是呼唤的。
不是回忆里拼凑的。
而是那天夜里,父亲离家前的最后一句。
那个声音不像门外的温声细语,也不像哄小孩的口气。
那句话短、急、痛苦,像一块铁锈沿着心口刮过。
“青子……爸爸撑不住了。”
那一瞬间——
顾青猛地睁开眼。
江砚大吼:“记住了?!说出来!!”
顾青咬牙,声音颤抖,却坚定:
“他……从来不会那样叫我。”
门外瞬间安静。
安静得可怕。
顾青继续说:
“他从来没有温柔地叫我开门。”
“他最后一次叫我……是在哭。”
“他不是来找我的。”
“他是在……道别。”
这一瞬间,门外那道“父亲”的声音像被针扎破的气球,骤然扭曲:
“青——子!!!”
声音失真、沙哑、撕裂,不再像人。
像一张用错模板的声音忽然崩塌。
老李大吼:“它乱了!快挡住门!!!”
江砚猛地推来靠椅顶住门:“顾青,你甩开它了!!它的模仿链断了!!!”
门外传来极其尖锐的一声嘶吼,像是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被强行拉扯。
刘珏抱头:“哥!它们在退!!!”
“退”字刚落下,门缝下那片扭动的湿影忽然猛地往回缩,如同一张影子被收进黑暗。
然后——
门外一片死寂。
没有声音。
没有脚步。
没有呼唤。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从空气中被抽走。
老李贴着门听了半分钟,才缓缓松开手,声音沙哑:
“它们……被你的‘真实记忆’刺回去了。”
江砚重重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坐到椅子上。
刘珏哭着抹眼泪:“哥!你差点就跟它走了!!差一点!!!”
顾青紧握着手指,手背全是冷汗。
但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刚才门外那“父亲”的声音……
为什么能说出那句只有父亲知道的话?
那是他最深的伤。
城市可以拆掉建筑。
但人的痛,是拆不掉的。
顾青第一次意识到——
回声井不只是学人说话、模仿恐惧。
它在寻找与人“意识上最脆弱的地方”。
江砚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它们现在退回去了。但你已经被它们锁定。”
老李沉重说:
“你一定要撑到天亮。”
顾青抬起头,眼神冷静又空洞:
“它们为什么会……找到我?
为什么是我?”
老李和江砚对视了一眼。
江砚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一个压了太久的答案:
“顾青……你父亲的失踪……和这栋楼——”
老李打断:“不能在这说!”
但已经来不及。
顾青颤声问:
“你们的意思是……”
江砚艰难开口:
“你父亲……可能不是离家。
他可能……”
空气沉得像深水。
江砚咬牙:
“他,很可能就是……这栋老楼的‘第一例失踪者’。”
老李血色尽退:“江砚!!你疯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可顾青已经像被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半天才挤出一句:
“……他……在这栋楼?”
江砚低下头:“我们以前以为他只是失踪。但现在看来——你父亲极可能和井道里那些‘回声’……有关。”
那一刻,顾青感觉世界都塌了。
而某一道真相的影子,终于从井底浮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