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破晓前的振点
凌晨四点二十七分。
天还没亮,但老城区上方的空气已经变了。
不是风向,也不是气压,而是一种“静度”。
像一只巨兽在黑暗里翻身后,突然停止了呼吸。
冷却塔那边的风声,从昨晚的喘息式不规则,变成一种极轻、极均匀的细流;
心房区域的监测点,沉降与应变曲线开始趋平,像是在经历一整夜折腾后勉强找到“暂时的平衡”;
主腔方向的深声,压低到几乎听不见,只剩一条缓慢波动的暗线。
暗层心脏在昨夜被“按”到极限,
不是服气,
是暂时没力。
它正在蓄。
顾青站在封锁线内,看着天边第一丝极淡的青灰色。
眼睛是睁开的,却像在盯着某个更深更暗的地方。
小周从指挥车旁边过来,手里捧着一杯刚泡好的热水。
“顾哥,你喝点吧。”
他递过去。
顾青接过,手心被纸杯烫了一下,那一刻他才意识到——
自己手是冰的。
“你昨晚几乎一秒没休息吧?”小周皱眉。
顾青没有否认。
“主腔那边,现在还稳吗?”他问。
小周看了眼更新的数据:“监测说,主腔在做‘长呼吸’。”
“什么意思?”
“小像人跑完步停下来,但呼吸还没匀。
它现在就是这样。”
顾青点头,目光仍然贴在地面上。
他耳朵能听到的声音,比监测数据更深。
暗层心腔现在的状况非常特别:
不是动,
不是静,
是一种极深、极长的“蓄”。
像一块被弯过头的钢片,被迫保持在一个极限形变,
它现在不是要弹回,
而是——
在找何处“支点”。
一旦找到那个支点,
明晚它会整块弹。
顾青轻轻抿了一口水,让刚刚那点热传进喉咙。
“它不安分。”他说。
小周一愣:“你又听见了?”
顾青点头:“它在找‘下力点’。”
“下力点?”小周眉头皱紧,“什么意思?”
顾青盯着地面:
“昨晚我们按住了主腔门,堵住了心房边缘。”
“它明晚要发力,就得重新找‘落脚点’。”
“现在,它在心房深处……
划着什么。”
小周脊背凉了一下:“划?”
“不是真划。”顾青说。
“是把力量往下一甩一点,
像试探地面哪一块更软。”
“它要确定——
明晚它的那一下,要从哪里开始跳。”
就在这时,何工程师从监测点那边走过来,脸色不太对。
“老何,出事了?”小周赶紧问。
“不是出事。”何工程师把图递过去,“是……奇怪。”
顾青接过来一看,眼睛微微眯起。
图上显示:
心房南端(靠近老楼地下室方向)
出现了一组“异常微波”。
不是沉降,
不是应力,
不是裂缝扩张。
而是——
振点。
振动值极低,却稳定地存在。
像是一根线,在底部被某只看不见的手指轻轻勾着。
“这东西,普通地下空腔不会出现。”何工程师皱眉。
“这是……自己在找‘软点’?”小周说。
“是。”顾青点头。
“它昨晚三次逆流冲主腔被我们挡住。”
“它知道那边不好走了。”
“所以现在——
它在心房最深的那一端,
找‘第二下力点’。”
“以它的结构来说,那里如果再塌一点,就会变成一个……
新的、很危险的‘第三室’。”
何工程师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如果心房深端形成第三室,那力量就会……集中在最不该集中的一点!”
“对。”顾青说。
“那一点,就是老楼正下方偏南的部分。”
“那里……是最薄的地方。”
小周抖了一下:“它这是想把那边踩塌?”
“不。”顾青声音低得像一条线。
“它想——
从那点开始跳。”
空气冷了一瞬。
何工程师喃喃:“如果它从那点跳,那是整个心房的‘点跳’,
不是面跳。”
“那一下,不是把老楼顶开。”
“是把老楼整个‘头一下按下去’,然后再反弹起来。”
小周瞳孔一缩:“那不是更危险吗?!”
“是。”顾青点头。
“那一下比顶开可怕十倍。”
“因为——
它可能把整栋楼的地基‘掏空’,
像把一块石头从湿泥里拔出来。”
“拔出来之后,它再往上撞。”
“那种力,会让楼不是倾倒,而是——”
他轻轻比划了一下:
“掉下去,再抬起来。”
小周当场没站稳:“掉!?还会抬!?老楼像电梯一样上下动?!”
“不会到电梯那样。”顾青说。
“但那一下足够让整栋楼裂成两段。”
“所以——我们不能让那一点成为‘落脚点’。”
何工程师呼吸急了一下:“可那里深,我们昨天没灌到!”
“对。”顾青说。
“因为那里原本不该是力的中心。”
“是它现在想临时改形。”
韩顾问走近:“我听到了。说重点。”
顾青指着图上那个微振点:“它在造第二个‘跳点’。”
“这个点,要么我们今天补灌、封死、削掉;
要么明晚它会把力全部压在这里。”
“而我们——“
“撑不住。”
韩顾问看向何工程师:“能补灌吗?”
“能,但难。”何工程师皱眉。
“那里深,孔位不好打。”
“位置靠近老楼地下室外墙,如果钻偏一点,可能会打穿墙体。”
“打穿了怎么办?”小周问。
“那就是……直接往楼里灌浆。”何工程师苦笑。
“那就不是我们想要的方向。”
顾青没有说话。
他在倾听。
心房深处那一点振动,是连续的,
节奏不快,
却异常顽固。
“它在一点一点‘揉软’那一块。”顾青轻声。
“揉软的过程一旦完成——
它明晚的那一下,就会从那里掀起。”
韩顾问沉声:“那我们今天必须封它。”
“必须。”顾青说。
“今天必须打一个‘直刺孔’。”
“从外墙边缘,斜向扎进心房深处。”
“像给它的‘第二脚底板’,扎一针。”
“让它疼。”
“让它来不及软。”
“让它明晚没法用那一下跳。”
何工程师皱眉:“直刺孔难度太高。”
“角度不好拿。”
“距离不好控。”
“深度不好测。”
“打偏了就是废孔。”
顾青:“如果不打,它明晚打我们。”
韩顾问点头:“那就打。”
他看向何工程师:
“老何,今天你所有任务——
都围着这一孔。”
“只要这一孔打准、打深、灌进去,
心房深端就不会成为它的‘跳点’。”
“只要它跳不起——
明晚的力,就只能从主腔分散。”
“只要分散——
我们就能撑住。”
何工程师沉默几秒,终于点头。
“好。”
“那我们今天的目标只有一个——”
“刺穿它的‘第二落脚点’。”
“扎到它疼。”
……
顾青站起身,走到老楼南侧的空地上。
那里是昨晚所有孔最远的地方。
也是心房弧形的“弦底”。
他蹲下,手扶在地上。
那一点微振——
就在他掌下。
不是尖锐的。
不是强烈的。
却像一只刚醒的野兽在窝里缓缓伸爪。
试探着,
揉着,
确认着——
哪块地是它明晚能一脚踩上去的地方。
“小周。”
“在。”
“你去把钻机调过来。”
“角度下偏 32度,向心房深处刺。”
“深度目标——”
他轻轻贴耳到地上,
几秒后抬起头:
“六米三。”
小周心脏狂跳:“这么深?!”
“深,不是坏事。”顾青说。
“深说明——”
“它真的准备在那里跳。”
“但也说明——它那里还没软透。”
“我们现在扎它,
它会躲,
会扭,
会跑。”
“只要它跑——
那个点就软不起来。”
“只要软不起来——
明晚它跳不起。”
“跳不起——
整栋楼就不会被拔起来再砸下去。”
小周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开始?”
顾青站直身:
“开始。”
“今天白天这一次针——”
“决定明晚我们能不能活下来。”
……
七点五十八分。
钻机调到老楼南侧。
钻头对准顾青标出的斜角点。
何工程师重新画线,反复测角度,测斜率,测偏距。
所有施工人员全体清醒,
没有一个敢分心。
因为他们知道——
这一孔不是“工程孔”。
是一刀。
扎准了,是救命。
扎偏了,是白干。
而扎浅了——
是等死。
……
太阳刚从灰层后探出一丝光的时候,
钻机启动。
顾青站在钻机正前方三米处,闭着眼,听着钻头一点一点刺破地层——
第一米。
正常。
硬,密。
第二米。
开始有轻微斜层。
第三米。
声音变软——
钻头进入心房上缘。
四米。
空腔边壁的弹性出现。
四米五。
“嘶——”
钻杆抖了一下。
何工程师喊:“到薄层了,注意稳!”
五米。
钻机突然微微下沉一寸。
顾青猛地抬手:“停!”
钻机师傅瞬间停机。
所有人屏住呼吸。
“它……躲了。”顾青说。
“继续往下。”韩顾问说。
“深一寸。”顾青说。
钻机向下一寸。
五米一。
地层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哼”。
像被针扎到皮肉里的一声。
“五米八。”顾青说,“再下。”
钻机再下。
六米。
六米一。
六米二。
六米三。
钻头触到的是——
一种带弹性的“空中软壁”。
顾青耳朵瞬间炸开一阵低频颤。
“就是这里。”
“扎。”
何工程师一声令下:
“开浆!”
压浆车瞬间启动。
浆液沿着六米深的斜孔,
直刺入心房深端那一点——
暗层心腔为明晚蓄力准备的“落脚点”。
灌入的第一秒,
地面传来一阵极低频的扭曲声。
第二秒,
心房那一端突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呜——”。
第三秒,
深处的振点骤然乱成一团。
第四秒——
那一点“跳点”,彻底崩散。
“它疼了。”顾青低声。
“它那一点,再软不起来了。”
“明晚——
它落不了脚。”
监测组立即报告:“心房深端振点消失!变成散震模式!”
何工程师松了口气:“我们刺中了它的脚底。”
韩顾问点头:
“这一孔——扎准了。”
“从现在开始——
我们有机会撑到明晚。”
顾青睁开眼。
光线正从老楼的顶层窗洞透下来,
照在脚下这片刚被刺中的地面。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好。”
“现在——”
“我们真正进入了明晚之前最危险的二十四小时。”
“它再不会轻易试我们。”
“它会蓄。”
“蓄到——
整个暗层都重整。”
“明晚——
它会来。”
小周握紧拳头:
“那我们怎么办?”
顾青的声音沉稳:
“我们准备。”
“它会跳。”
“但它不会跳得准。”
“我们打乱了它三次路。”
“让它——
只能乱跳。”
“乱跳的东西——
杀不死整栋楼。”
“但会杀死守不住的人。”
小周喉结动了动:“那我们——”
顾青看向老楼、冷却塔、井口、未连通段四个方向。
“四个点。”
“明晚它会从其中一个暴起。”
“我们要提前站在正确的位置。”
“守住正确的一点。”
“它一旦跳,我们——”
“就顶住。”
“顶住——”
“这条街就活。”
“顶不住——”
他转头,看向老楼的影子:
“这条街,会被写进新闻。”
风吹来一阵很轻的尘土味。
城市的早晨开始动了。
但这里——
真正的夜,刚刚散去。
更深更危险的那一个夜——
正朝他们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