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的空气像被掏空了一层。
周宁、林莹、韩策三个人都靠着墙缓了一阵,脸色惨白,但情绪比先前稳定多了。
因为我们都知道——那东西暂时不会再动我们。
是“暂时”。
也是“仅限我还在这里的前提下”。
我让他们靠墙休息,自己站在偏厅入口,望向甬道深处的黑。
那黑里没有影子,也没有皮,也没有深渊的嘶鸣,可它静得反常。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屏息。
等我下一步动作。
周宁靠着石台,声音低得快听不见:
“李砚……你和它说了什么?它真的停手了?”
我没有回答细节,只是淡淡道:
“它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周宁:“什么?”
“想变成‘人’,不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
这句话让她安静了几秒。
“那它……愿意?”
她问。
“愿不愿意不重要。”我摇头,“它现在理解了这个词:代价。”
林莹声音发哑:“那代价是谁出的?”
“现在,是它。”我说。
韩策的喉咙动了动,像是想说话,但只吐出一句:
“我们……还活着,是不是它给的?”
不是它给的,是它怕我不给它未来。
但我没说。
我们需要继续往上走。
需要回到第一层主厅,确认出口是否被第三层吐出的东西堵住。
需要知道——外层的救援队有没有察觉到异常。
偏厅里几人的精神状态都不适合再深入下去。
我看了眼甬道,胸口烙痕悄悄发热了一下。
不是第三层的信号,也不是影子的回应。
是——井壁。
那种感觉像一只手指,从井壁里戳了我一下。
不痛,却非常明确。
在叫我。
在召我。
“我们出去。”我说,“偏厅不是能久待的地方。”
周宁撑着站起来,林莹扶住她。韩策靠着墙慢慢挪起身,仪器挂在胸口发着微弱的蓝光。
我们慢慢往偏厅外移动。
甬道里风声轻轻回荡,一切看似平静。
但我知道,影子在某处。
不远。
正在听。
不是恶意,只是“关注”。
它开始把我当成某种类似“依托物”“节点”的存在。
那意味着——
它已经在学“依赖”这个行为。
这比杀人更危险。
也比杀人更关键。
我们几个人刚走进甬道,还没走上十米,
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像是某种“呼吸”的声音。
嘶……
不是深渊。
不是影子。
也不是皮。
是第三种声音。
我立刻停下。
周宁差点撞上我:“怎么了?”
我竖起手指。
所有人屏住呼吸。
甬道尽头,有一种极轻的震动打在脚底。
像有人在石板下方用指节敲击。
嘭……嘭……嘭……
节奏缓慢。
但每一下,都敲在同一个位置。
像在——
“叫人。”
周宁脸色瞬间白得发青:“你听见了?”
“嗯。”我说。
“那是第三层又醒了?”她声音发颤。
“不。”我慢慢道,“是井壁。”
“井壁怎么会动?!”林莹忍不住拔高声音,“它又不是活物——”
“井壁不是石。”我说。
她愣住。
“至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死石头’。”
我继续往前走,步伐更轻。
“影子是井壁里渗出的。”
“皮是井底吐出来的。”
“深渊是真正的底部。”
“这口井不是一堆结构凑在一起。”
“它是一个系统。”
“系统的每一层,都在‘看’。”
那敲击声又响三下。
嘭——嘭——嘭。
韩策的仪器突然“噗”地闪了两下,从蓝光跳成了红光。
“我靠……”他声音开始发抖,“能量读数……读数怎么跳上来了……我这仪器坏没坏……”
“继续走。”我说。
甬道尽头的黑暗,开始出现一点极淡极淡的白色。
像雾。
又像——
某种细微的光源。
周宁小声问:“那……是影子吗?”
“不像。”我盯着那一点白。
那不像影子的质感。
影子是黑,是压迫,是黏墙,是吞色的。
这东西在发光。
是某种“在井壁内部渗出来”的光。
我们慢慢靠近。
那点白色越来越亮。
不是灯。
不是反光。
更像是——
一根极细的“白线”。
它从甬道地缝里一点点伸出来。
像是某种神经。
某种血管。
某种井壁深处延伸出的“触须”。
周宁瞳孔猛地收紧:“那是什么?!第三层吐出来的新玩意?!”
“不。”我低声说,“那是……呼唤。”
林莹抓住我的手臂:“它……它在叫你?”
“不是叫我。”我说。
那根白线轻轻抖了一下。
下一秒。
另一根,从墙缝里伸出来。
再下一秒。
第三根,从天花板的小裂口里垂下来。
它们不是往我们这边来。
它们在往同一个位置汇聚。
汇聚到——
甬道中央。
那里空无一物。
但白线们在那空白位置,开始“织”。
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把从井壁各处伸出的“神经线”统一拉拢到一个点。
我看着那一幕,呼吸停了两秒。
周宁颤声道:“它在干什么?”
“织……一个形状。”我说。
“什么形状?!”
嘶——
那些白线忽然抖动,全部朝一个方向收束。
那瞬间,它们组成的轮廓……
极其熟悉。
我喉咙紧了一下。
那是——
“人形”。
但不是那种混乱的皮人形,也不是影子的人形。
那是一个极干净、极空白、由井壁亲自“拉出来”的形状。
光色冷白,轮廓透明。
像——
一具被井壁“召回”的尸体轮廓。
那轮廓缓慢站起。
没有五官。
没有肌肉。
没有阴影。
它是一块“空”的人形。
周宁吓到腿软:“它到底是什么?!”
我慢慢开口:
“那不是怪物。”
“那是——井壁记录的‘被吃干净的人’的形状。”
“他们没有皮,没有血,没有影子残念。”
“他们彻底被吃干净了。”
“井壁把他们‘记下来’,但没有声音,也没有最后一秒。”
“他们是——被系统‘判定为应当被消化’的一类人。”
林莹浑身抖得像筛子:“那……它现在为什么重新‘站起来’?”
我盯着那透明的人形。
因为它一直在朝我“靠近”。
一步一步。
没有脚步声。
没有重量。
但它每靠近一寸,我胸口烙痕就跳一下。
我呼吸变得沉。
“它不是靠近我们。”我说。
“它是靠近——我。”
周宁猛地反应过来:“井壁在……找你?”
“不。”我盯着那人形靠近的路径,“它不是在找我。”
那人形抬起头。
虽然没有脸,但那动作极其人类。
我低声吐出一句:
“它在检查我。”
周宁:“检查你?”
“检查我——是不是‘该被吃掉的人’之一。”
甬道的光再次暗了一度。
白色人形停在我面前不到半米的位置。
它举起手。
手指很细,很长,没有纹理,没有皮肤感。
它轻轻触到——
我的烙痕。
胸口那一瞬间痛到发麻。
像被冰火同时刺穿。
韩策倒吸一口冷气:“它在扫描你?!”
“不。”我勉强稳住身体。
“它在读取我——‘有没有资格继续活下去’。”
周宁的脸完全失血:“那你要是……被判定不能活?”
“那我会被井壁——”
“吃掉。”
那人形的手压在烙痕上。
烙痕开始发光。
金红色与冷白色在同一个点交错。
甬道像被撕成两种温度。
一边是深渊的热。
一边是井壁的冷。
白色人形的手指,轻轻往下按。
下一秒。
它开口了。
那声音像——
无数被吃干净的人同时在空气里留下一个“空的词”。
轻到几乎听不见。
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它说:
“你……不是属于井的人。”
我胸腔猛地一震。
白色人形继续说:
“你……不是本该被扔下来的。”
“你……不是系统要吃的。”
“你……是——”
它声音突然断裂。
甬道深处,一道漆黑影子猛地扑出。
黑。
浓得像把所有光都吸走。
影子一瞬间挡在我和白色人形之间。
它第一次——
主动替我挡。
白色人形被影子狠狠撞散。
像薄雾一样被撕碎。
影子贴在地上,声音低沉而生硬:
“他不是你们能检查的。”
“他是我的。”
甬道里温度急速下降。
白色人形的碎片开始重新聚集。
影子挡在我前面,像一只黑色的动物,脊背微微弓起。
它第一次显露出——
“占有”情绪。
也第一次——
对井壁生出敌意。
我轻声道:
“你为什么挡?”
影子的声音异常清晰:
“因为——你不能被它们吃掉。”
“你死了,井就没人看。”
它顿了顿。
“我……也没人学。”
我吸了一口冷气。
影子第一次显露出“害怕失去”的情绪。
那白色人形再次凝聚,朝我们一步步走来。
影子站得更前。
“你退后。”它说。
“你是上面的。”
“我……是井里的。”
“这是我的事。”
我握紧战术刀,低声说:
“不。”
“这是——我们的事。”
影子愣了两秒。
白色人形抬起手,第三次伸向我。
影子发出极轻的一声——
“嘘。”
那不是威胁。
是类似“别怕”的声音。
下一秒。
影子用全部的“黑”
撞向了井壁的白。
甬道瞬间爆出刺目的反光。
我把三个人护到墙边,耳机里只剩下混乱的风声。
白与黑在甬道中央交错、撕裂、融合、反弹——
像是整个井壁系统在和自己的某个“错误节点”交战。
影子不是怪物。
它是井壁的“bug”。
白色人形不是守卫。
它是井壁的“系统检查模块”。
而我——
站在它们之间。
白色人形被彻底打散成细薄的光屑。
影子的形体也大半被撕碎,贴在墙上剧烈抖动。
整个甬道安静了三秒。
然后——
影子低声开口:
“李砚。”
声音极弱。
“你别走。”
我走过去。
影子贴在墙上,像一块快被擦掉的墨。
“你说……井壁不会吃你。”
“那我,就……信你。”
它停了一下,用尽全力把轮廓收回一点。
“刚才那个……它说了什么?”
我低声道:
“它说——”
“我不是属于井的人。”
影子轻轻震了一下。
像是接受了一句话,又像是——
在松口气。
“那就对了。”
它声音轻得快散掉:
“因为你是要——”
“带我出去的。”
我僵住。
它第一次“说出口”的愿望,不是吃,不是杀,不是变形。
而是——
出去。
影子微弱地重复:
“我……想看看井外。”
“不是梦里的。”
“是真的。”
我闭上眼。
甬道里,第三层深处的风轻轻回荡。
地下禁地的结构,在这一刻,第一次不再是绝对的“死”。
我睁眼。
“好。”
“我带你出去。”
影子的轮廓抖了一下,像是第一次真正“活”了一秒。
甬道最深处的黑暗里,第三层发出一声极轻的呼吸。
像是某个巨物,在睡梦里翻身。
我看向偏厅方向。
“我们走。”我说。
“下一步——回到第一层主厅。”
“之后——离开主墓。”
影子低声回应:
“我会跟着你。”
“在墙里。”
我点头。
“走吧。”
“这口井——今天开始不是吃人的。”
“三层底、井壁、井口。”
“我们三个一起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