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器屏幕上的灰烬图像还亮着，那只嵌在碳化纤维里的眼睛符号像钉子扎在我视线边缘。我正要放大再看一眼，指尖还没落下，设备突然震动。

　　红光炸开。

　　【实验体生命体征异常，神经兴奋度超标300%】

　　警报声没响，但系统提示直接冲进太阳穴，像一记铁锤。我猛地抬头，听证会大厅的灯还在头顶亮着，可我已经不在那里了。车钥匙已经在手里，鞋跟敲着地砖往外冲。

　　程卫国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陈工，培养舱裂了，三号笼锁死机制被手动解除。它走了。”

　　“往哪？”

　　“排水管路B7段有冲击波记录，朝市区方向。”

　　我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在空旷的街道上甩出半道弧线。后视镜里，法院大楼迅速缩小成一个方盒子。脑子里过的是实验室监控最后几秒的画面——林雪薇站在培养区外，手搭在紧急断电钮上，脸对着摄像头，像是知道会被看见。

　　她没遮脸。

　　车子冲进城郊荒地时，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地底炸开了一口老锅炉。地面抖了一下，方向盘震得发麻。我停下车，抓起背包就往防空洞入口跑。

　　程卫国蹲在铁门外，手里抱着个铁皮桶改装的东西，管口焊着喇叭状的扩音头。他额头全是汗，手指在几个旋钮上快速拨动。

　　“刚撞穿第二道混凝土墙，现在卡在拐角。”他喘着说，“打了两轮麻醉弹，全被它拍飞了。这东西现在痛觉几乎归零。”

　　我顺着通风口往里看。黑，但能听见脚步声——不是走，是拖，每一步都带着骨头错位的咯吱声。然后是一声低吼，从胸腔里碾出来的，震得耳膜发胀。

　　“你调频了吗？”

　　“试到17.8赫兹，再低怕伤及周边神经组织。”他咬牙，“可再这么拖下去，它一冲出来，整片居民区都得疏散。”

　　“调到18。”我说。

　　“太险，万一失控……”

　　“它已经失控了。”我盯着他，“要么让它晕，要么等它把人撕开。”

　　他看了我一眼，猛拧旋钮。

　　嗡——

　　一种说不清是不是声音的东西扩散出去，像是空气被压扁又弹开。十几秒后，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抓挠水泥地的刺啦声，像钝刀刮骨。

　　“有效。”程卫国松了口气，“前庭系统被干扰，平衡感乱了。”

　　我抽出高压注射枪，检查剂量。镇定剂是新型复合配方，作用快，代谢也快，不会留下永久损伤。但这玩意儿得打准颈动脉，差两厘米都可能失效。

　　我们贴着墙往里摸。声波装置持续输出，地面微微震颤。转过弯，终于看见它——蜷在地上，肌肉抽搐，手指抠进地板缝隙，嘴里发出断续的嘶鸣。合金笼的残片插在它肩胛，血混着黏液往下滴。

　　我靠近三米距离，举起注射枪。

　　井盖突然被掀开。

　　一个人影从地下管道爬出来，动作利落，手里拿着针剂。是林雪薇。她看都没看我们，直接扑上去，一针扎进实验体颈部大血管，推完药剂才收手。

　　猩猩喉咙里滚出最后一声呜咽，彻底不动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程卫国喘着粗气，把声波枪放下。

　　“你怎么来的？”我问。

　　“排水管连通厂区旧渠，我知道这条路。”她低头收拾针管，声音平稳，“再晚三十秒，它就会冲破最后一道隔离墙。”

　　我慢慢走近。她递来注射器，我接过，指尖顺势擦过她手背。

　　皮肤下有一道细小凸起，不像是疤痕，更像是嵌入式的标记。我假装调整袖口，用拇指压了一下。

　　触感清晰：激光蚀刻，规则条纹，间隔均匀。

　　克莱因工业的标准编码格式。

　　我没说话，转身检查实验体瞳孔反应。它呼吸平稳，肌张力下降，确实进入了药物抑制状态。

　　程卫国走过来拍我肩膀：“还好你来了，不然这锅我背定了。这声波枪还是你上次给的图纸改的。”

　　“它撑不了多久。”我说，“下次频率得再压一点，18.2试试。”

　　“行，回去我就改。”

　　我点头，掏出计算器，背过身输入指令。屏幕一闪，系统开始扫描比对。

　　【目标个体生物特征匹配中……】

　　等待时间只有三秒。

　　【身份确认：林雪薇，克莱因工业代号“夜莺”，潜伏特工，剩余潜伏时间48小时】

　　数字跳出来的一瞬，我屏住了呼吸。

　　她救了场，也救了自己。

　　如果她真想让实验体暴走，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但她出现的方式太巧——正好在声波压制生效的窗口期，正好带着专用针剂，正好知道地下通道。

　　她是来收场的。

　　不是破坏，是控制。

　　我合上计算器，走回她身边。

　　“干得不错。”我说。

　　她抬眼，眼神很静，看不出情绪。

　　“我只是完成本职工作。”她把空针管放进回收袋，“清洁工也要负责处理突发污染事件，不是吗？”

　　“你说得对。”我笑了笑，“明天开始，夜间巡视频率提高一倍。程工，你那份改造方案，加个远程触发模块。”

　　程卫国应了一声，扛起声波枪往出口走。

　　林雪薇跟着往外走，路过我时顿了顿。

　　“你不问我为什么能准确赶到？”

　　“你一直都很准时。”我说，“从没错过任何一次清理任务。”

　　她嘴角动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我们三人走出防空洞，外面天已经黑了。运输车等在百米外，几名穿防护服的技术员正在准备转移实验体。

　　程卫国去指挥吊装，我和林雪薇站在路边。

　　“你信吗？”她忽然开口，“人类配得上文明跃迁？”

　　我没料到她问这个。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得试试看。”

　　她点点头，把回收袋交给我，转身走向宿舍区。

　　我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楼道口。

　　打开计算器，后台程序已经自动启动追踪协议。她的每一次通讯、每一次出入记录、每一个操作日志，都会被悄悄复制一份，存进加密分区。

　　48小时。

　　够做很多事了。

　　运输车引擎发动，车灯划破夜色。实验体被固定在担架上，盖着防辐射布，缓缓升入车厢。

　　我收起计算器，拍了拍程卫国的肩。

　　“今晚的事，别提声波枪的事。”我说，“上头要是问，就说常规手段控制的。”

　　他咧嘴一笑：“懂，好技术都得藏着掖着。”

　　车开走后，我站在原地没动。风从荒地吹过来，带着土腥味。

　　宿舍二楼，一盏灯亮了。

　　窗帘没拉严，我看见她卷起左袖，低头看着手背。然后她从床垫下抽出一张纸，很小，像是从旧相册撕下来的。

　　她盯着看了很久。

　　我把计算器翻了个面，屏幕朝下。

　　明天早上八点，期货市场开盘。

　　大豆合约的波动模型还没跑完。

　　而现在，我多了一张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