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与人性的贪婪”之间的关系,并非简单的“工具助长恶习”,而是一场“贪婪被数据技术系统性赋能、合理化并重塑”的深刻变革。
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层面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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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贪婪的“数字化变身”:从物质攫取到数据榨取
传统贪婪的对象主要是土地、黄金、能源等稀缺有形物。在数字时代,贪婪的对象转变为看似无限、非竞争性的数据,但其本质未变——即“无节制地占有和榨取价值”。
1.从“占有资源”到“占有注意力与未来可能性”:
·工业时代的贪婪是占有石油,数字时代的贪婪是占有用户的时间、注意力(日活、月活、停留时长)和行为轨迹。因为控制了注意力,就控制了潜在消费和影响力。
·更深层的贪婪是占有“预测权”——通过足够多的数据预测用户行为、市场趋势和社会情绪,从而提前布局、规避风险、获取超额收益。
2.从“垄断市场”到“垄断生态与标准”:
·传统垄断是控制产量和价格。数据时代的贪婪表现为“生态垄断”:巨头通过控制关键平台和协议,使所有参与者必须在自己的数据规则下运行,从而抽取“数据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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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数据如何系统性赋能贪婪
数据技术为贪婪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高效工具”和“道德迷雾”。
1.技术化与自动化,使贪婪“无感”:
·贪婪不再需要凶狠的监工,而是被写入“增长黑客”策略和“参与度最大化”的算法中。A/B测试不断试探用户底线,自动化的推送无穷无尽。整个过程冰冷、高效,决策者远离其直接后果。
2.“循环论证”的合理化借口:
·贪婪被包装为“为了用户体验”(收集更多数据以提供更精准服务)、“技术创新”(需要数据训练更好的模型)、“商业效率”(动态定价优化收益)。数据提供的“优化”逻辑,为无节制榨取披上了科学和理性的外衣。
3.微粒化与全面化的榨取能力:
·传统贪婪有明确边界(如一块地、一座矿)。数据贪婪追求“全量、全时、全域”的采集。从线上行为到线下位置,从基因组到社交关系,贪婪的触角试图渗入人类存在的每一个维度,形成“全景数据监视”。
4.杠杆效应与速度:
·一旦算法模型被训练好,其榨取价值的能力可以零边际成本地无限复制,贪婪的规模和速度呈指数级放大。一个成功的成瘾性设计,可以瞬间应用于全球十亿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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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被数据放大的贪婪所带来的独特危害
这种新型贪婪的后果,远超传统经济剥削:
1.人性的“被设计”与异化:
·贪婪驱动的算法,不是为了丰富人性,而是为了最大化可预测、可货币化的行为。它系统性地奖励即时满足、情绪化反应、部落认同,而削弱深度思考、耐心和同理心。本质上,它在按照贪婪的意愿“重新设计人性”。
2.社会根基的侵蚀:
·信任崩塌:当人们意识到每一次互动都可能被记录、分析并用于对付自己时,社会信任的基石会松动。
·公平性危机:基于数据的“微粒化歧视”(千人千价、算法信用)使公平原则失去统一标准,并因其黑箱特性而难以追责。
·公共领域萎缩:当公共讨论的议程和可见度由追求参与的算法决定时,理性、复杂、关乎长远公共利益的议题被边缘化。
3.创造力的系统性枯竭:
·当内容产业(新闻、艺术、娱乐)完全由追逐流量的数据贪婪驱动时,会形成“竞底效应”——大家争相生产更刺激、更简单、更同质化的内容,导致文化景观的贫瘠和创新活力的窒息。
4.存在论意义上的威胁:
·如果贪婪的终极形态是获得关于一个人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全部数据,并拥有对其行为的完美预测和影响能力,那么人的“自由意志”、“不可预测性”和“自主性”这些构成人之为人的核心要素,将面临根本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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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可能的出路:为贪婪设置“数字边界”
遏制数据时代的贪婪,需要超越传统监管,进行系统性的再平衡:
1.哲学与伦理的重建:
·在技术和社会层面重申:人不是数据点,而是目的本身。必须确立“数字时代的人权底线”,包括心智自主权、不被算法操纵的权利,以及享有“离线”和“不可预测”生活的权利。
2.技术的“向善设计”:
·将伦理原则嵌入技术架构,例如“隐私优先设计”、“时间友好设计”(不无限下拉)、“多样性推荐”等。开发技术不是为了榨取更多,而是为了保护和赋能人。
3.监管的范式革命:
·监管对象从“企业行为”延伸到“算法逻辑”和“数据流动结构”。需建立算法影响评估、数据用途审计制度,并对“黑暗模式”设计进行法律禁止。
4.商业模式的创新:
·探索不依赖无限数据榨取和注意力掠夺的可持续模式,如订阅制、付费内容、数据信托合作社等,将价值创造建立在提供真实深度服务,而非出卖用户注意力之上。
5.个体的“数字素养”与集体行动:
·公众需要理解数据经济的运作机制和自身被利用的方式。同时,通过“数据工会”等形式形成集体谈判力量,制衡平台的单方面数据权力。
结语:在“数据炼金术”时代,守护人性的“不可榨取性”
数据与人性贪婪的结合,仿佛一场现代版的“浮士德交易”——我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便利、效率和洞察力,但代价可能是交出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注意力、自主性、乃至人性的复杂与深邃。
贪婪是人性的一部分,无法根除。但文明的意义,恰恰在于为贪婪设置边界。在数字时代,这场斗争的前线,就是为“数据的收集与使用”划定不可逾越的红线。
最终,我们面临的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价值选择:我们是要建立一个将人性视为待优化、待榨取数据的“资源”的社会,还是一个将技术用于拓展人性潜力、捍卫人的尊严与多元性的社会?答案取决于我们能否认识到,人性中最宝贵的那部分——爱、创造力、道德勇气、对意义的追寻——永远是,也必须永远是“不可量化、不可榨取、不可交易”的。守住这条底线,就是在数据洪流中,守护人类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