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总攻号角如同地狱的咆哮，撕裂了战场上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呜——呜——呜——！！！

　　那声音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狠狠撞在每一个晋军士卒的心头。

　　“杀——！！！”

　　苻菁的怒吼如同雷霆炸响，手中长槊直指湖县城门前那片混乱的漩涡。他身后，近两千铁骑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喊杀。

　　黑色的洪流不再有任何保留，不再有任何试探，挟着踏碎山河的狂暴气势，轰然启动！

　　目标明确——城门前的溃兵，以及那因拥挤而动摇变形的晋军步阵尾部。

　　轰隆隆隆——！

　　马蹄声不再是闷雷，而是灭世的狂涛，大地在两千铁骑的践踏下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裂。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如同末日降临的帷幕。

　　秦军骑兵眼中燃烧着嗜血的火焰，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长矛马刀在烟尘中闪烁着死亡的寒光，汇成一股足以摧毁一切抵抗意志的毁灭洪流，排山倒海般压向那不足百步的死亡距离。

　　晋军部阵尾部，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

　　“骑兵！骑兵冲过来了！”

　　“快跑啊！进城！”

　　“别挡路！让我进去！”

　　原本就因城门拥堵而焦躁不安的普通矛兵、辅兵、伤兵，此刻看到那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黑色死亡狂潮，最后的理智瞬间被求生的本能吞噬。

　　他们再也顾不上什么阵型、什么命令，哭喊着、推搡着，如同受惊的羊群，不顾一切地向那狭窄的城门洞涌去。

　　权翼声嘶力竭的吼叫和刀剑的寒光，在灭顶之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顶住！不许退！违令者斩！”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绝望的哭喊和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

　　城门洞内，人挤人，人踩人，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撤退的秩序荡然无存，踩踏事件瞬间发生，惨叫声、咒骂声、哭嚎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绝望的悲歌。

　　整个步阵的后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瞬间崩裂、瓦解。恐慌如同瘟疫般急速向前蔓延，冲击着前方仍在勉力维持的阵线。

　　普通矛兵们惊恐地回头，看到的是同袍溃散、骑兵杀至的恐怖景象，握着长矛的手开始剧烈颤抖，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

　　“稳住！前阵不动！违令后退者，斩！”

　　王凝之目眦欲裂，声音因愤怒和急迫而嘶哑变形。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寒光一闪，狠狠斩断了一名因恐惧而试图脱离阵型向后逃窜的矛兵手臂。

　　“啊——！”

　　凄厉的惨叫伴随着喷涌的鲜血，瞬间震慑了附近动摇的士兵。

　　然而，这残酷的镇压，在席卷而来的毁灭洪流面前，显得杯水车薪。阵型的尾部已经彻底崩溃，混乱如同溃堤的洪水，正不可阻挡地向中军蔓延。

　　王凝之的目光扫过前方依旧挺立、但脸上也难掩惊惶的重甲步槊兵，扫过身后那片绝望的混乱漩涡，最后落在越来越近、几乎能看清骑士狰狞面孔的黑色狂潮上。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

　　“孙博！”王凝之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了震天的喧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后的命令，“重甲营听令，原地结圆阵。死守此地，一步不退，掩护大军入城！”

　　这是此时最后的，也是唯一能稍稍阻碍苻菁骑兵屠戮的办法。

　　“诺！”孙博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雄狮，带着赴死的悲壮，“重甲营！结阵！圆——！”

　　“喝——！！！”

　　三百重甲步槊兵齐声怒吼，这吼声压过了恐惧，压过了混乱，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决绝。

　　他们不再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巨大的步槊瞬间调整方向，由指向东方变为向外斜指，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布满钢铁尖刺的圆形堡垒。沉重的甲叶碰撞声如同战鼓，宣告着他们死战到底的决心。

　　“其余矛兵！”

　　王凝之的目光扫过那七百名因后方崩溃而陷入巨大恐慌的普通矛兵，声音冰冷如铁，“即刻脱离战阵，由赵晨统领，全力入城！协助权翼，疏通城门。违令者，斩！”

　　这道命令，如同赦令。

　　早已被恐惧攫取的矛兵们如蒙大赦，再也顾不上阵型，转身就向城门方向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郎君！”赵晨脸色惨白，看着王凝之，“那你……”

　　“执行军令！”王凝之厉声打断，目光如刀，“快走，守住城门！”

　　赵晨虎目含泪，猛地一跺脚，嘶吼道：

　　“矛兵！随我入城！快！”

　　他带着溃散的矛兵，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那已经混乱不堪的城门洞。

　　此刻，王凝之身边，只剩下那三百名如同礁石般矗立、结成圆阵的重甲步槊兵，以及他本人和数十名死战不退的亲兵。

　　他们如同一座孤岛，被汹涌的黑色狂潮和身后绝望的混乱漩涡，死死夹在了中间。

　　轰——！！！

　　下一刻，毁灭的洪流，狠狠撞上了这座孤岛。

　　苻菁的目标极其明确。他亲率最精锐的数百披甲骑兵，如同烧红的尖刀，并非直冲那钢铁刺猬般的重甲圆阵，而是狠狠扎向了圆阵侧后方那片因溃兵奔逃而暴露出来的、毫无防护的混乱区域。

　　噗嗤！咔嚓！啊——！

　　长矛洞穿血肉，马刀斩断肢体，战马践踏躯体……屠杀，瞬间上演。

　　这一次，苻菁以及他手下的骑卒们，终于感受到了自己往日征战时，杀入敌阵肆意屠戮的快感。

　　秦军铁骑如同虎入羊群，疯狂地砍杀着那些背对着他们、只顾逃命的溃兵。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残肢断臂四处抛飞，凄厉的惨叫声瞬间达到了顶点。

　　城门洞前，彻底化作了人间地狱！

　　“杀光他们！冲进去！”

　　苻菁一马当先，长槊横扫，将一名试图阻挡的晋军低级军官连人带盾劈成两节，玄甲已被鲜血彻底染红，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

　　城门就在眼前，混乱的溃兵是最好的开路先锋，他要一鼓作气，趁乱杀入城中。

　　“重甲营！左翼！刺！”

　　王凝之的怒吼在圆阵中响起。

　　孙博立刻指挥圆阵左翼的数十名重甲槊兵，不顾侧翼暴露的危险，猛地将步槊刺向正疯狂屠戮溃兵、试图冲击城门的秦骑侧翼。

　　噗嗤！唏律律！

　　数名秦骑猝不及防，被侧面袭来的长槊刺中，惨叫着落马。这突如其来的侧击，稍稍迟滞了秦军冲击城门的势头。

　　“找死！”苻菁怒喝一声，猛地勒转马头，“先碾碎这群不知死活的铁疙瘩，弓骑，覆盖射击！”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从秦军阵中腾起，越过混乱的战场，狠狠砸向那孤立的圆阵。虽然重甲防护力惊人，但箭矢撞击甲叶的叮当声如同暴雨，依旧有士兵被流矢射中面门或甲胄缝隙，闷哼着倒下。

　　与此同时，更多的秦军骑兵如同潮水般涌来，开始从四面八方冲击、挤压这小小的圆阵。他们不再硬冲那如林的槊尖，而是利用马匹的冲击力，试图撞开阵型，或者用长矛、马刀从缝隙中刺杀步槊兵。

　　“顶住！顶住！”

　　孙博的咆哮声在箭雨和喊杀声中显得声嘶力竭。重甲步槊兵们三人一组，背靠着背，巨大的步槊如同毒龙般不断刺出、收回，每一次刺击都伴随着敌人的惨叫。

　　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冲击如同海浪般连绵不绝。士兵们的体力在飞速消耗，阵型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微微变形，圆阵的边缘不断有士兵倒下，缺口刚一出现，立刻有后排的士兵嘶吼着补上，用身体和生命维持着这最后的壁垒。

　　王凝之身披玄甲，手持马槊，如同定海神针般立于圆阵中心。他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不断发出简短而致命的命令：。

　　“右前！刺！”

　　“左后！收！”

　　“补位！”

　　他的马槊每一次刺出，都精准地带走一名试图靠近的秦骑性命。鲜血溅在他年轻而冷峻的脸上，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然而，孤岛终究是孤岛。

　　随着时间推移，圆阵在持续不断的冲击下，如同被巨锤反复敲打的铁砧，虽然坚硬，却在不断缩小、变形。倒下的重甲士兵越来越多，鲜血浸透了他们脚下的土地。阵中的空间越来越小，压力越来越大。

　　士兵们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刺击都变得异常艰难。

　　城门方向，虽然赵晨和权翼在疯狂地弹压、疏导，甚至不惜斩杀拥堵者，但溃兵的数量实在太多，恐惧已经完全支配了他们的行动。城门洞的拥堵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秦军骑兵的疯狂砍杀和溃兵的绝望冲击而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阿山在城头上看得目眦欲裂，却无能为力，只能指挥着有限的弓弩手，徒劳地向城下秦骑抛射箭矢，收效甚微。

　　苻菁看着那在骑兵海洋中苦苦支撑、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重甲圆阵，看着城门洞前那越来越大的混乱和越来越多的尸体，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狞笑。

　　王凝之，你完了。你的铁壁再硬，也挡不住我怒涛般的冲击。你所依仗的城门，马上就要洞开！

　　他猛地举起长槊，准备发出最后的总攻命令，彻底碾碎那支顽强的断后部队，然后一鼓作气冲入湖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隆——！！！”

　　一阵极其沉闷、却又异常沉重、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恐怖轰鸣，陡然从战场南侧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怪异，瞬间压过了震天的喊杀和马蹄声！

　　苻菁脸上的狞笑猛地僵住，他下意识地扭头向南望去。

　　那声音苻菁再熟悉不过。

　　马蹄声。

　　可是南边怎么会有马蹄声？难道是邓羌完成了烧毁辎重的任务，及时回返？可他们也不应该在南边出现！

　　只见湖县城墙南侧的山麓拐角处，无人注意到的战场边缘，突然一股烟尘冲天而起。那烟尘与苻菁熟悉的骑兵奔驰扬起的浮尘截然不同，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如同钢铁洪流碾过大地般的质感。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支骑兵从烟尘中猛然冲出。

　　这支骑兵，人数不多，仅有三十余骑。

　　但就是这三十余骑，却让整个战场瞬间失声。

　　他们全身披挂，从头到脚，覆盖着一种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前所未见的精钢重甲。连战马也披着同样材质、覆盖了要害部位的马铠。

　　人与马，浑然一体，如同从神话中走出的钢铁巨兽，阳光照射在那些光滑、厚重、棱角分明的甲叶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跳跃的死亡光斑。

　　他们手中所持的，并非寻常马刀或骑枪，而是长达四米、粗如儿臂、槊尖闪烁着摄人锋芒的恐怖马槊。槊杆笔直如铁，带着一种无坚不摧的凶戾气息。

　　为首一骑，在甲胄的衬托下，身形魁梧仿佛山岳，面甲下只露出一双冰冷如万载寒冰的眼眸。他手中那柄超长的马槊斜指前方，槊尖直指秦军骑兵因全力围攻圆阵和屠杀溃兵而暴露出来的、毫无防备的侧翼。

　　“具装铁骑！冲锋——！！！”

　　一声如同金铁摩擦般的咆哮，从马征的玄铁面甲下炸响。

　　轰——！！！

　　三十余骑钢铁巨兽，骤然加速。

　　沉重的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如同战鼓擂动般的恐怖闷响，大地仿佛都在他们的蹄下呻吟颤抖。

　　他们排成一个尖锐无比的楔形阵，如同一柄烧红的、巨大无比的钢铁凿子，挟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向着秦军骑兵最薄弱的侧肋，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凿了过去。

　　速度！力量！钢铁！三者合一，化作一股纯粹的、毁灭性的洪流。

　　苻菁脸上的狞笑彻底凝固，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骤然收缩。

　　这……这是什么？！

　　骑兵原来还可以这么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