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卧榻之侧
初生的晨光刚透过窗棂,刘云之尚在锦被中酣睡,忽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醒。
他眉头紧蹙,踢开薄衾坐起,身旁的李四娘揉着惺忪睡眼,檀口微启,声线慵懒如春水。
“冤家,何人这般不懂规矩?“
“你且睡你的吧。”刘云之没好气的嗔道。
自从这妇人入了自己这县尉府之后,他就再也没能见过这般早的太阳。
李四娘却不依,她坐起身,藕荷色丝被如流云般滑落,露出欺霜赛雪的肩颈与半抹丰腴。
“你昨夜可不是这么说的,非说要与妾身秉烛夜谈,弄得人家不得安睡。”
刘云之瞥见那春光,喉头微动,默默移开视线。
这一幕可逃不过李四娘的视线,她媚眼如丝,葱白玉指缓缓抬起,勾住鬓角一缕发丝打着转,白皙的手臂将两团柔软挤出美好的弧度。
“你躲开作甚?”
刘云之心中暗骂一声,真是个妖精,将一件素色襦裙甩了过去。
“白日宣淫,成何体统,快将衣物穿上。”
说罢,刘云之转出卧房,径直往房门走去。
李四娘看着刘云之的背影,白了一眼。
“切,假正经。”
刘云之推开房门,屋外站的不是别人,正是丹徒主簿,方和。
也只有方和有这个胆子来扰他刘县尉的清梦。
“何事惊慌?“刘云之拢了拢衣袍,带着方和步入正堂。
方和躬身一礼。
“回大人,那王凝之今日有动作了。”
刘云之瞳孔微缩:“讲。“
丹徒县尉正堂之中,刘云之眉头紧皱,思索着方和方才的汇报。
“你是说,那王凝之今日派人去城中四处找人?”
“是。”方和的语气沉着异常,“那王凝之今日一早,便派出了数位县寺衙役,将许多人请进了县寺,甚至连城外的流民窝棚都有人前去,总数估摸着不下百人。”
“三日放粮一过,这王凝之便这么大动作?”刘云之有些诧异,“他都请了哪些人?”
“有城北的徐周,张黑,朱文……”
方和接连报出一大串名字。
刘云之惊奇的是,这些人的名字他居然都听说过,。
“徐周,张黑,我记得这两个是铁匠吧?朱文好像是个皮匠,还有……”
刘云之发现,这些人,居然全都是有手艺傍身之人。
铁匠,皮匠,木匠,郎中,织工,蚕户……
至于他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些人可也都曾上过他的名单!
一想到这里,刘云之猛地起身,袖中茶盏倾倒,茶水溅湿了案上文书。
“坏了,这王凝之原来是来建庄园的!”
方和对刘云之那么大反应有些不解。
“大人何故惊慌?建庄园乃寻常事,王凝之既然要建,让他建就是,大人何必如此...“”
“蠢货。”刘云之一听这话,顿时大恼,指着方和的鼻子骂道:
“我平日让你多读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我且问你,咱们最初来这丹徒,是来干什么的?”
方和语气依旧沉稳,并未因刘云之的怒骂而失态。
“为高平刘氏某一条退路。”
刘云之最初来这丹徒,确实是因为高平刘氏需要另找一个栖身之所。
不过这些年因为朝局动荡,主事之人换来换去,朝廷的精力也一直在北伐之上,刘氏家主刘距这广陵相的位置反倒是安稳了几分。
高平刘氏一直未迁,在丹徒建立大规模庄园的计划便也一直搁置至今。
仅仅凭借刘云之一个刘氏族人,也无法建立起一个运转有序的庄园出来。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高平刘氏放弃了这个计划。
随着高平郗氏的没落,刘氏没有了郗氏的庇护,自己又是青黄不接,留一个退路是刘氏必然的选择。
但是现在刘氏的退路边上,赫然闯进了一个名叫琅琊王氏的庞然大物。
刘云之的声音中压抑着怒火。
“这小小的丹徒又不是山阴,如何承载的起三个大士族在此扎根?”
东晋顶级士族的庄园动辄“田亩上千顷,僮仆数千人”,以丹徒的田亩和人口,养出两个大士族就已经是极限。
丹徒已经有了渤海刁氏这个大士族在此耕耘数十年,树大根深,难以撼动。
这也就意味着,刘云之和王凝之中,只有一人,能在丹徒达成自己目的。
本以为这王凝之只是与以前那些士族子弟一样,来丹徒县令的位置上熬个两年,便会立即迁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王凝之放粮之举,刘云之也只以为是某种沽名钓誉的手段而已。
没想到,这次居然是玩真的。
琅琊王氏怎么会突然看上这小小的丹徒了呐?
刘云之不知道,但要与琅琊王氏交锋,刘云之怎么可能不变色,不胆寒。
方和这时也想通了其中关键,面上也终于动容,不禁问道:
“大人,那我们怎么办?要不传信族中,让族长大人来定夺?”
刘云之眸光一沉,摇了摇头。
他岂会不知族长脾性?若知对手是琅琊王氏,定会息事宁人,令他等退让。
可这数年心血,岂能就此付诸东流?
人都是有私心的,刘氏的利益固然重要,但在刘云之眼中,他个人的前途显然要更加珍贵。
以他看来,刘距早早退下广陵相的位置,高平刘氏尽早迁来丹徒才是正理。
到时候,他刘云之就会从一个普通的刘氏族人摇身一变,成为奠定家族基业的大功臣。
但若是就此退走的话,刘云之数年的心血,可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所以这件事不仅不能上报家族,自己还要将那个王凝之逼走。
想到此处,刘云之忽然停步,眼底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若能逼走王凝之,高平刘氏与琅琊王氏结怨,刘距那岌岌可危的广陵相之位,不就……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高平刘氏的下策,恰恰是他刘云之的上策!
待刘氏举族迁来,这丹徒便是他刘云之的天下,届时莫说刘距,便是族中长老,又能奈他何?
“方和,“他转身时,眼神已变得锐利如刀,“传令下去,密切监视王凝之动向。记住,未经我允,不得向族中透露半分。“
方和领命退下,堂中只余刘云之负手而立。
窗外晨光渐盛,映着他眼中闪烁的野心。
“王凝之……“他低声呢喃,“琅琊王氏之人,可不比我高平刘氏子弟多出两个脑袋。且看你我,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