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王爷此次对抗渊军,可有什么打算?”
说话的是六统领狄毫。
钱钧收回了手,伸手漫不经心的接过空中的雪,看着它们落下,看着它们化去,轻轻道:“没有,但,正因为没有,你不觉得,才有挑战性么?倘若事事都有把握,那岂非和吃饭喝水一样,活的有何趣味?”
狄毫好半晌才哑声道:“属下一直以为,王爷玩弄人心,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你以为本王疯了?”
钱钧忽然撇过头,看向狄毫,神情平淡柔和的问:“你不想去?我明白,此去一战,有死无生,你不想去,也属人之常情,怕死又不是什么错,人性本贪,贪生而已!”
狄毫一张脸先是一红,而后一青,只得冷哼一声。
“哼!”
“渊国有几大将领,四大武门,还有众多精锐悍卒,更有那武功深不可测的大元帅,咱们就凭几个人?”
他说出了很多人都想说的。
“我去!”
瞎子淡淡道。
这位是之前武林大会上,使一手暗器之人。
“我也去!”
胡不二非但不惧,反而眼露热切。
却听钱钧语出惊人。
他竟是说:“算了,你们都不用去,此战,我一人独会群雄!”
钱钧说的轻描淡写。
不待几人开口。
他一摆手。
“下去布置吧,瞎子再陪我看看雪!”
“看来,他已生畏惧知心,一个人生了畏惧,就会变得贪生怕死!”瞎子望着狄毫已远去的背影,语气平淡。
钱钧笑了笑,似浑然没放在心上。
“是啊,说不定还会反叛,让你暗中做的事如何了?”
瞎子点点头。
“放心,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嗯,我此去,只怕正派也放不过咱们,邪道也放不过咱们,唉,头疼,总是要逼着我杀人,那就按照计划来吧。”
钱钧看着雪,说着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轻。
瞎子一愣,然后苦涩一笑。
“怎么?不想要?你不是一直想要权势么?”
钱钧头也不回的问。
瞎子道:“我已将死之躯,给我何用?”
钱钧想了想。
“我这里有一门奇功,可令人生残补缺,祛除病害,我有种感觉,恐怕我容颜衰老极缓,是与这门武功有关,不过,是否有用,且看天意,你且记好了!”
他洋洋洒洒只把一门神功的行功法门,毫不保留的说了出去。
瞎子沉默了。
“为何给我?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助你铸琴,你许我权势,咱们并无亏欠!”
钱钧扭过头,望着瞎子。
他笑道:“你们这些人,什么事都要问个理由?本王这一路走来,从一无所有,到权倾武林……”
“何必这么认真呢,行了,该安排的,本王都说了,杀了这么多人,此去,也算替这武林做件好事,有人估摸着盼我早点走呢,剩下的,交给你了!”
“嗖!”
立见漫天雪花四冲逆流,再看去,院内已无钱钧身影。
确实有人希望他早点走。
就在钱钧走了没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这个院里,已见人影纷至,狄毫阴着脸,重新走了进来,他背着手,望着檐下站着的瞎子和冶儿,寒声道:“归顺于我,饶你们不死!”
瞎子似早已猜到,不惊不慌,平静道:
“你要背叛他?”
狄毫狞笑道:“他是疯子,可不代表我要和他一起疯,他说的没错,我充其量只是贪生而已,替自己寻找退路!”
“你也别指望他能来救你们,我已命人盯着他渡过龙门关葬龙谷才回来传信的,他这一去,十有八九,已是回不来了!”
瞎子目光闪动,他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狄毫冷哼一声,大喝道:“给我杀!”
霎时间,已见十数条人影朝瞎子汹涌扑去,他虽有惊世骇俗,独步武林的暗器在手,可面对四面八方的杀机,也只有饮恨的下场。
“哗!”
血水飙射,院中陡起惨叫。
瞎子仍是静静地站着,他动也不动,便是瞎子翎都没拿出来,而惨叫的,却是那些朝他扑过来的人。
他们因何惨叫?
只因瞎子身后的厅阁内,两个罩着斗篷,不见面目的身影,快如鬼魅,他们就好像那些角落处的阴影,忽然浮出身形轮廓,唰的一闪,已闪到瞎子身旁,一左一右,一人右手一抖,刹那间袖中飞出一道白练,骇人快剑,白芒吞吐,剑光一亮,已有数人捂着咽喉扑倒在地。
另一人双手一起,瘦如枯爪掌下血光缭绕,竟刀剑难伤,不但挡下了那些人的兵器暗器,更是要了他们的命,掏心取肺,攥喉断脊,杀人于瞬间,斗篷一扬,内里居然扬起一身道袍。
狄毫的脸色变了,他已说不出话来,瞠目结舌。
瞎子这会却开口了,
“我来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七统领,这位,是五统领!”
“狄毫以下犯上,奉王爷密令,就地格杀,他曾言念你追随他多年,留你全尸!”
狄毫身后又起声音。
胡不二正紧绷着小脸,走了进来。
“他骗我!”
狄毫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孔惊怒扭曲,大吼一声,看到胡不二进来一瞬,毫不迟疑,已飞掠袭去,连一干手下都已顾不得。
可眼看就要将胡不二擒杀入手,这个少年,却冷冷一笑,手中一抖,他抖出的可不是飞刀,而是一缕金光,似瞎子开屏,恍惚间竟爆发出七彩之色,美轮美奂,夺人心神。
可狄毫却瞪大了双眼。
眉心凭空炸起一缕血箭。
而后扑通坠地。
望着死去的人狄毫,瞎子幽幽叹了口气,他道:
“咳咳咳、准备最后一步!”
……
不见天日的空间里。
散发着阵阵恶臭的草堆上,一个人正被锁在墙角,手腕之上带着精铁镣铐,雪白名贵的狐裘,也已变得肮脏,他合着眼睛坐着。
他已经老了,眼角充满了时间留下的痕迹,细密的皱纹随着他嘴里的一声声咳嗽,瞬间挤在了一起。
胸腹间的掌伤还未痊愈,每每总会从梦里痛醒,像是有人以重掌击打,令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但,最难熬的,还是没有酒喝。
他可真的离不开酒啊。
曾几何时,他也喜欢享受,他也有洁癖,这等肮脏污秽之地,别说让他待了,就是看,他都不愿看上一眼,但现在,他已有些庆幸。
牢门外。
是不停的鞭挞声还有惨叫。
谁会想到,一具已被抽烂了,变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会是曾经叱咤武林,名动一方的高手,这里,乃是渊军修建的魔窟,用以囚禁,各门各派的武林高手,而后日夜折磨,逼问出各自的武功绝学。
短短几天,他已不记得多少面目全非的尸体被拖了出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他了。
“李鹤,吃饭了!”
一声狠厉的吆喝从牢门外响起,凶狠的渊军随手放进来一碗稀粥,想他过往半生,何时遇到过如此对待,不想如今也有这阶下囚的一日。
听着近处传来的惨叫与鞭响,他睁开了眼睛。
口中慢慢吞吐着气息,衣襟下,一只紫色的掌印正清晰分明的按在他的胸口,李鹤正想运功疗伤,怎料一声响鞭“呜”的飞来,落在他的背上,瞬间带出一条乌青的血痕,好不容易聚起的气息,登时散乱。
那渊军一脚踢飞了粥碗,暴喝道:
“不老实就没饭吃!”
看着地上倾倒的稀粥,李鹤下意识抿了抿嘴,他好像有些后悔刚才做的事了。
可瞧着瞧着,李鹤眼神忽的不可查的一变。
他就看见这摔碎的粥碗里,像是嵌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那居然是一枚钥匙。
他望向那个渊军的眼神慢慢有些柔和,与死比起来,一鞭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对方肯定不是真的渊军,哪又能是什么人?
“咳咳——”
剧烈的咳嗽响起。
李鹤咳得都已匍匐在地,他悄无声息,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那枚钥匙。
这时候,牢门外,忽然站着个人。
那是个带着恶鬼面具,身形高大如熊的男人。
周围渊军见着他,当即跪下右手按在胸口行礼。
“我很奇怪,如你这等身手,为何还想要他们的武功?”
李鹤问。
男人笑的温和,他说:“很简单,知道了他们的武功,便能找出各门各派武学的破绽。”
“而且,必要的时候他们这些人还能成为保命符,有些用处,如果我和别人交锋的时候,突然用这些人的命换他束手就擒,你猜他是什么反应?”
李鹤想也不想。
“以他的性子,他肯定一起杀了!”
男人叹道:“看来你果然了解他,到时候,这些人的死虽然是我一手促成,但杀人者却是他,你猜中原武林又会如何对他?”
李鹤听的是深深吸了口气。
“自然是群起而攻之,看来你真的很恨他!”
男人像是闲谈般说道:“唔,他从我这成就了自己,自然就该由我亲手毁了他,他现在所有的一切,本来都是我的,我一点点的把他逼入万劫不复之地,难道不应该么?”
“不过,他可是太蠢了些,已迫不及待想死了,居然提出要与别人约战,可惜,我给他备的这些大礼,已用不上了,所以,我打算把这牢里的四千多名好手,尽数杀了!”
“再告诉你个消息,不久前,金台山上上,智玄大师与黄喇嘛双双毙命,同归于尽,呵呵,真是天助我也!”
李鹤他先是一怔一呆,而后慢慢合上了双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连呼吸也没了。
男人却还要再说:“你猜最后谁会赢?”
李鹤仍旧没说话,没开口,他紧闭着唇。
“哈哈,没人会赢,因为最后赢的是我,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天下,最后,还是会落在我的手里!”
男人自顾的说着,听他话中意思,分明野心极大,竟是想要夺权。
李鹤终于睁开了眼。
“他们一定猜不到,我已让三万七千名精卒,暗自汇向峡关,只待他们酣战久矣,功尽力疲,到那个时候,就是他们的死期!”
男人像是魔怔了一样,痴痴笑着,双眼瞪的大大的,他心底的秘密实在藏了很久,人总是喜欢听到赞美的,他费尽心机,谋划的这一切,总不可能一直烂在肚子里,何况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迫不及待了,他实在是想找人分享。
过去的几十年里,李鹤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惊心动魄过。
“当年我还做不到称霸天下,如今,只差这最后一步,我不但可以称霸中原,更能统摄渊军,横行西方,届时,我将是古往今来,最有权,有势的人,就算是皇帝也比不过我,哈哈,皇帝哪有我自在,做皇帝其实不好,凡事都要遵循规矩礼教,更有无数大臣们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还要起早贪黑的批阅奏折,哪像我,手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我说天翻便可天翻,我说地覆,就得地覆,随心所欲,何其快活!”
他像是真的做过皇帝一样,或者说知道皇帝的一切,自言自语,像是疯了,傻了,时而癫狂痴笑,时而怔怔低笑,然后是狂笑、尖笑,笑的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但他忽的又不笑了。
他的神情开始的变得狰狞扭曲。
“所以,我要毁了这些碍手碍脚的人。”
李鹤终于没再沉默。
“扭曲的心,已成病态!”
他睁着眼,望着男人,也望着他的身后,眼中泛起光亮,像是看见了什么人。
“呵呵,亏你也是名震天下的高手,却想着以这等小孩子的伎俩来诓我,不妨告诉你,这处牢房所在之地极其隐秘,而且除非有人从里打开,外人想要进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男人嗤笑着,但他还是笑着转过了头,好像要让李鹤死心,可当他扭过头的时候,迎面,却见一篷剑光刺来,寒芒大盛,像是化作一具光幢朝他罩来。
“啊!”
一双瞳孔瞬间骤缩如针,男人怪叫一声,可怕声响顿时化作惊人咆哮,令那剑势一滞,他左手一抬,已一掌推向刺剑之人。
那人是个面容俊冷的年轻人。
不光是他。
还有人双拳紧握如锤,虎吼一声便已将数名渊军砸的胸骨凹陷吐血倒飞,他领着几个人飞快逼来,冷笑道:“看来,你只能去地府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男人脸色就跟被人抽了一巴掌一样,青白交替,难看异常,但等他看见进来的只是这几个人后,却又冷冷一笑。
“自寻死路!”
青年剑客被一掌迫退,剑身一横,寒芒一亮,霎时又已如掣电般刺来,男人像是也被这股气机一惊,眯了眯眼,他左手一抬,大紫阳手再出,掌心一扣一摄,魔窟里登时似多出一轮紫色的太阳,一股莫大吸力凭空而起。
青年剑客低叱一声,剑身一抖,呛啷一声,剑影层层铺开,只是他一剑落下,那所有剑影却似被磁石吸附,居然全又到了男人的左手。
“叮!”
剑身瞬间颤鸣一声,弯曲成弓,一端在剑客手中,另一端,居然被男人夹在指间。
但男人脸色一变,他阴着脸脖颈一扭,却见皮肉开绽,竟是被剑气割出一条血口,不由怒极。
“我要你的命!”
“嘎嘣!”
指下发力,不堪重负的呻吟下,剑身崩断,男人飞身翻起,左手已朝剑客天灵狠狠盖下。
“嘿!”
变故突然,陡闻沉喝,一旁闪过一条魁梧身影,壮汉双臂交迭一横,竟是赶到剑客身前,只见他沉息暴喝,双臂已挡在那一掌之下。
“哇!”
但见壮汉双脚兀自一沉,浑身青筋暴跳,口中已喷出一口鲜血,却还咬牙死死站在原地,生生挡下了这一掌。
“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男人左手五指内扣,猝然化掌为爪,翻过壮汉颤抖断裂的双臂,隔空一搜,已朝其天灵抓去。
只是他眼角忽见一柄断剑趁机刺来,当下爪风一改,竟是一把将那断剑抓住,右腿一扫,两条人影已横飞出去,撞在石墙上,咳血不停。
男人此刻像是杀红了眼,飞身一扑,爪风一过,另外几人连惨叫都没有,瞬间被撕的四分五裂,壮汉在旁看的眼睛都红了,双臂断了他还有双腿,大吼着已扫踢出去。
只是未等扑到近前,爪风扑面,他已飞了出去,扫出的右腿竟被男人生生撕下。
男人只似入了魔,狞笑着,便要再出手。
却听。
“咳咳……住手……”
就见牢门外。
李鹤正虚弱的站在那,他目中含泪的望着趴在地上残缺吐血的壮汉,手中捏着半截剑尖。
“呵呵,你的刀呢?哈哈!”
男人狂笑不止。
李鹤冷淡道:“刀已在心中!”
听到这话,男人正想发笑,猛的却瞳孔一缩,只见李鹤手中那半截剑尖已是不见,他忽然浑身颤抖,遍体发寒,张嘴想要说话,却发觉已说不出一个字来,“咯咯”怪响,从他的喉咙里挤出。
他看着自己的抬起的左手,掌心处,那个刚愈合的伤疤,如今已是个窟窿,喉咙上,半截剑尖没入。
只在不敢置信中,男人瞪大双眼,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