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工匠德里克的手指从钢铁和污水里拂过，炉火燃烧，时不时溅出的火星将他本就不多的毛发变得更加坑坑洼洼。

　　“我看了你的设计。”在将手中的最后一个零件淬火完成之后，他终于有空来面对这个陌生的设计者。

　　“很……”他的眉头紧锁，似乎想在自己有限的词汇中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很奇妙。”

　　“谢谢。”

　　“腐坏氏族的奴隶鼠们从来不说谢谢，”德里克的手指向自己身后的学徒。“这毫无理由。”

　　“啧，我是说——学徒，你究竟来自哪个氏族？你的话不像是奴隶鼠能说出来的。”德里克搓了搓手，他看起来和福里斯之前遇到的每一个鼠人都不太一样。

　　他的出身绝对高于奴隶鼠，但又不太可能是腐牙氏族自产的氏族鼠——他们不会从事工匠这种需要付出大量汗水甚至偶尔会有血液的工作。

　　在地下王国中，这种职务通常由奴隶鼠中较为聪慧的那部分担任。

　　或者说，更为务实的那部分。

　　“我也曾是个俘虏，所以说，请畅所欲言。”他的语调听起来甚至还带着几分贵族式的矫揉造作。

　　“我不是，”福里斯很自然地回答道，这让工匠德里克非常惊讶，“我是来自钢角氏族，原本是个工程术士学徒，氏族被内战所毁灭，随后就流浪，一路逃到了这里。”

　　“我还以为你是史库里氏族的。”工匠有些不安，钢角氏族是个陌生的氏族，他并不了解。

　　而那些拥有强大次元石科技的氏族往往都狡猾残忍且好战，自己鲁莽的询问很有可能导致不必要的记恨。

　　“还是来讲讲你的设计吧，异乡鼠。”他将之前扎格里拿来的图纸重新在工坊的桌面上展开。

　　“这里，这个奇怪的三角标号，还有他上面的数字代表什么含义？”

　　福里斯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个粗糙度的标识，但这个东西解释起来非常麻烦。

　　当时他没想到要怎样把这种设计体系“鼠语化”，于是便直接原样标在了上面。

　　但刚才，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简单的办法。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个看起来让德里克费解的倒三角标识，一本正经地说：“这个三角标志代表着钢角氏族对我们的神尊，称之为大钢角鼠的祂的崇敬之心，所以设计为与神圣三角类似的倒三角。”

　　“钢角氏族的工程术士们相信，越是精心打磨的零件表面，越是能代表着我们的尊敬和崇拜。”

　　“不过这种崇拜有时候会影响到产量和效率，所以我们依照神谕将其分为了十三个等级——也就是这上面标出的数字。”

　　“你看到这上面，哦，标着九。这意味着需要中等级的崇拜，需用粗沙打磨至光滑，但不必看见鼠影。”

　　德里克接着他的话茬说出了自己的理解：“一级是最低等级的崇拜程度，基本上无需修饰，十三级是最高等级的崇拜程度，需要付出专门努力来精心打磨表面，是这样吗？”

　　见有鼠人三两句话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图，福里斯感到十分欣慰。

　　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接着说道：“嗯，没错，还有哪里需要解释的吗？”

　　这种解释听起来非常符合鼠人的朴素认知，出于对大角鼠的共同崇敬——虽然这崇敬最初是出于对祂的恐惧——德里克轻易地接受了这种认知。

　　接着，他翻到了图纸的装配页，指着那上面只标着简单符号的几个螺丝钉的位置问道：“这个部件为什么没有图纸？它重复用了很多次，我要怎么样才能把它做出来？”

　　福里斯看了看那些螺丝钉，随后又开始了自己的“斯卡文式说明”。

　　“这些部件因为重复使用，功能相近而且数量众多，就像大钢角鼠的牙齿那样起到了【咬合】的作用，因此被钢角氏族称为牙钉。”

　　福里斯说到这里，向着德里克呲了呲牙，展示着自己嘴里那一圈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牙齿。

　　接着，他再次将指向了图纸上的螺钉位置。

　　“这上面的旋转的纹路，被叫做牙纹。有的牙纹大，称为粗牙，有的牙纹小，称为细牙。”

　　“钢角氏族的工程术师们将所有用到的不同长度和牙纹的牙钉归结到一起，写出了一张标准牙钉型制表。”

　　“从这张表上，就能自然地得出某一种特定型号的牙钉所对应的具体形状和尺码。”

　　“比如说你刚才提到的这个——嗯…是圆头齿十二，好那么拿出标准牙钉形制表。”

　　福里斯从自己的罩袍里掏出了《次元动力与机械原理》的原本，这彻底吸引了工匠的眼神。

　　他的双眼放光，死盯着不放。

　　“这是你自己写得？”德里克感觉到这不是一部普通的著作。

　　“不，是钢角氏族的所有工程术士共同编纂的，我只是将它再次写到纸面上。”福里斯翻开了这本著作，翻到了机械原理部分的第三章节——标准件与标准化。

　　说明页后的第二页，就是标准牙钉形制表。

　　“嗯，圆头齿，十二。在这里。”

　　“这里是圆头齿系列的通用附图，然后按照圆头齿十二的对应尺码代入图中就能到完整的圆头齿十二尺寸了。”

　　“我滴个大角神尊……”工匠德里克的声音听起来略微有些颤抖，“这简直是超越想象，大角神尊一定是神赐了你的氏族！”

　　“是大钢角鼠，兄弟。”福里斯不容置喙地坚定。

　　“好吧，大钢角鼠，我容许不同的意见。”德里克的手指在《次元动力与机械原理》上流连不断，他对此爱不释手。

　　“有了这些东西，咱们能稳定地做出大批量可靠的武器玩意儿！”德里克轻易就认识到了所谓“标准化”的真实用意。

　　他立刻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福里斯，说道：“这本书你还有其他的抄本吗？我想给学徒们都看看。”

　　“你想拥有更多？”福里斯嘴角一弯，脑子里顿时多出了一个馊主意。

　　“当然了，这很……很史库里！我可以说，比史库里还要史库里！”

　　“一切的得到都是有代价的，工匠。”

　　这回答让工匠犯了难，但他依然觉得，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和财力，应该负担得起。

　　于是他自信地问道：“那么，代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