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凉意拂过小镇，苍白的月光为破败的屋顶和空荡的街道蒙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四下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窸窣声暗示着这里并非完全死寂。

　　卡尔侧目看向爱丽丝，后者正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将决定权完全交予他手中。短暂的沉默后，卡尔低沉的声音划破夜色：“我要找的那个人...在哪个方向？“

　　“那边。“爱丽丝抬起苍白的手指，嘴角缓缓扬起一个令人不安的弧度，月光在她唇边投下诡谲的阴影。

　　卡尔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眉头瞬间拧紧，那分明就是她方才提到的地下市场的方位。

　　“你逗我呢？这根本就是顺路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卡尔有些心累，决定不再理会这个捉摸不定的家伙，转身大步朝女人、小女孩和老人所在的方向迈去。

　　爱丽丝对卡尔的心累毫不在意，像一抹游魂般无声地跟在他身后，靴底踏过石板路的声响轻得几乎融入夜风。

　　这座边陲小镇虽然规模不大，却意外地聚集了不少人口。作为连接两地的要冲，这里总有些装卸货物、修补工具的活计可做，吸引了许多无处可去的流浪者在此扎根。只是商队来来往往榨干了大部分油水，留下的只有日渐破败的街道和越发穷困的居民。

　　卡尔第一次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座小镇。上次的他还像个惊弓之鸟般东躲西藏。此刻放慢脚步，才发现这里的贫穷比他想象的更加触目惊心，歪斜的木板房摇摇欲坠，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反倒是脚下铺就的砖石路面显得格外齐整。

　　想起下午那座富丽堂皇的庄园，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万恶的资本家。“

　　他忍不住低声咒骂。

　　“资本家？“爱丽丝的声音幽灵般从背后飘来，她总是能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捕捉到只言片语。

　　“我是说万恶的贵族！“卡尔烦躁地踢开脚边的碎石，指着路旁低矮的棚屋，“路铺的都比这些房子好，连牲口棚都不如。可下午那个庄园，他奶奶的连门把手上都镶着金边！“

　　卡尔忽然觉得自己的愤怒有些可笑，骂来骂去，圣光教会不也一样吗？那座教堂，镶嵌着金丝的圣器，虽然打着信仰的旗号，但某些程度丝毫不输贵族。只不过教会至少还会施舍些粥饭，而这些贵族只有剥削。

　　“这些石板路是教会出钱铺的。“爱丽丝忽然开口，“至于这些破房子嘛...听说是某个男爵的产业，住在这里的人每年还得交租金呢。所以...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万恶的贵族。“

　　「就这种破房子，居然还要收租金？」卡尔正想吐槽，突然怔住，周围的景象不知何时已经变了。那些歪斜的木质棚屋渐渐被粗糙但坚固的石砌建筑取代。

　　不远处，一栋说不上体面但至少完整的建筑亮着昏黄的灯光，门口挂着个被烟熏得发黑的木质招牌，隐约能看出是个酒杯的图案。酒馆里传出嘈杂的人声，门外还有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酒馆后方不远处，一个黑漆漆的地下入口像张开的巨口般嵌在地面上。

　　“那就是你说的地下市场？“卡尔眯起眼睛，目光在那个阴森的地下入口和灯火朦胧的酒馆之间来回游移。夜风吹过，带来酒馆里飘出的麦酒香气和地下入口散发的潮湿霉味，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空气中纠缠。

　　“嗯，这里虽然穷，但总有些拿命换钱的职业者。“爱丽丝的声音有些生涩，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显然不习惯说这么多话，“他们比镇民有钱得多...所以才有这个地下市场，还有那家酒馆。“

　　卡尔的目光被那个幽深的地下入口牢牢吸引，但看到女人带着小女孩和老人已经走进了酒馆，便收回视线：“先去酒馆看看吧。“

　　“想喝酒啊？“爱丽丝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月光下她的犬齿若隐若现，“我每次猎杀完怪物...都会来喝上几杯。“

　　“你这脑回路...“卡尔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迈步向酒馆走去。木制招牌在夜风中吱呀作响，昏黄的灯光从脏兮兮的窗户透出来，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越靠近，酒馆里喧闹的人声和劣质麦酒的酸臭味就越发清晰。爱丽丝像影子般跟在他身后，铠甲后黑色斗篷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推开酒馆厚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喧嚣声浪与小镇死寂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浑浊的空气中混杂着麦酒、汗液和铁锈的气味，昏暗的油灯下，形形色色的冒险者挤满了整个大厅……

　　腰挎细剑的年轻剑士们聚在角落高谈阔论，他们的皮甲在灯光下泛着光泽，几个背着巨剑的中年佣兵围坐一桌，粗糙的手指在木桌上比划着某种战术，更远处，一群衣衫褴褛却眼神锐利的猎人正用匕首在桌面刻着记号，不时爆发出粗犷的笑声。而在窗边阴影里，几个披着斗篷的独行者沉默地啜饮着杯中物，仿佛与周围的喧嚣隔绝。

　　卡尔的目光被大厅中央的八角形擂台牢牢吸引。虽然此刻空无一人，但深褐色的血迹早已渗进木质纹理，边缘处还有几道新鲜的劈砍痕迹，这显然不是摆设，而是真正见血的生死场。

　　柜台后，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正慵懒地擦拭玻璃杯，酒红色的卷发垂落在裸露的肩头。几个醉汉趴在吧台边，色眯眯的目光在她婀娜的身段上游移。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个缠满绷带的年轻人，他机械地灌着烈酒，每当老板娘转身取酒时，他的视线就会死死黏在那曼妙的曲线上，直到被灼烧般的烈酒呛得剧烈咳嗽，才慌忙低下头去。

　　这时，年轻人身旁那个身穿褪色制服、面容刚毅的男人沉声开口：“莱奥，该回去了。你父亲交代过……”

　　“你不要管我！“年轻人粗暴地打断，仰头灌下一口酒。忽然，他醉眼朦胧地瞥见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从旁经过，顿时吹了声轻佻的口哨：“这位女士，这么晚了还来酒馆...“

　　他醉醺醺地拖长声调，“莫非在等什么...机会？“

　　女人对他的调戏置若罔闻。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酒馆最阴暗的角落，那里，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正独自坐在斑驳的木桌后。女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激动地转身对老人低呼：“爸爸！快看那边...找到了！“

　　“我...我早该想到的...“老人浑浊的双眼泛起泪光，布满皱纹的双手不住颤抖，“我们就是在这里...在这里相遇的...“

　　他急切地想迈步向前，可衰老的双腿却只能拖着迟缓的步子，在粗糙的地板上艰难地挪动。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却仍快不过一颗重获希望的心。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莱奥猛地一拍桌子，酒馆里顿时一静。女人被他这一吼吓得浑身一抖，慌忙搂紧孩子跑出去了。周围投来数道厌恶的目光，但莱奥只是醉醺醺地撇了撇嘴：“看什么看！“

　　他满不在乎地伸手去够酒杯，却在指尖碰到杯沿的瞬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了杯口。一道阴影笼罩下来，莱奥不耐烦地抬头。

　　刹那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梁直窜上后脑勺。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你...卡...卡...“

　　“恢复得挺快啊。“卡尔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家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那天清晨他明明把这家伙往死里揍，甚至踢坏了那里，没想到现在居然能活蹦乱跳地在这里喝酒调戏女人。

　　卡尔心中暗叹，这个拥有治疗魔法的异世界果然神奇，尽管他自己也掌握着圣光治愈术，但看到莱奥这么快就从重伤中恢复，还是感到一丝违和。

　　“叔叔！快杀了他！“莱奥惊恐地转向身旁的中年男人求救，却发现对方正铁青着脸盯着卡尔身后。

　　莱奥僵硬地转动脖子，视线越过卡尔，那里站着一个高挑的黑甲女子，火红马尾辫垂在肩头，背后巨斧的刃口在灯光下泛着寒光。更可怕的是她脸上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见鬼！是那个疯女人！“莱奥的惨叫几乎掀翻屋顶，他踉跄着从吧凳上摔下来。

　　“拿命来！“卡尔岂会放过这天赐良机，反手抽出背后的银制十字架，带着破风声朝莱奥头顶狠狠砸下。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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