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感觉自己手心汗津津的。

　　他没有继续向前伸出手，而是缓缓落下。

　　“什么时候知道的？”

　　卡莱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单手擦燃卷烟，语气平淡：

　　“这不重要。”

　　“在迪格贝斯区当探子……很危险。”格林也没有追问下去，心情反倒是意外地冷静：“我没有什么好处。”

　　闻言，军装男人后退半步，转过身推开玻璃拱窗，白色烟雾向外飘散。

　　“你不这么做，按照‘共济会’的作风，或许会有数以千计迪格贝斯区的居民死在他们手中。”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格林尽可能让自己语气显得稀松平常，像是在评论一件毫不起眼的事物。

　　“这和每个‘调查员’都有关系，你也不例外。”卡莱尔仍背着身，问道：“你现在是预备的‘调查员’，是吗？”

　　“是。”

　　“你有解决超凡事件的义务，对吗？”

　　“对。”

　　随即，格林愣了愣，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我是你的队长，能给你分配任务，对吗？”

　　“……对？”

　　“那你为什么拒绝呢？”卡莱尔转过身，眸中流露笑意：“我记得当初在码头区贫民窟的街道上，你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我记得你当时很想当救世主？”

　　格林没有说话。

　　对话间，他脑海中思忖良久。

　　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虽然他有把握能够逃离海岸俱乐部，但毫无疑问会面临通缉，虽然“蜕变”能够变幻容貌，但永远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而且，流亡与格林想要稳步发展，提升超凡序列的规划严重不符，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冒着风险，他也要与“共济会”周旋，留在伯明翰。

　　当然，逃离俱乐部后，他还有另一个选择，加入“共济会”。

　　但现实的问题是，离开俱乐部的格林对“共济会”来说并没有特殊的价值，未必能够成功入会。

　　况且，经过伊迪丝的记忆碎片，他对这个非官方组织带有淡淡的憎恶。

　　只能和队长合作了吗？

　　房间中，气氛并没有因为身份被揭穿而紧张，相反，队长难得带着笑意的声音带来几分闲适。

　　意念电转间，处于半被胁迫的格林轻抽嘴角，站起身：

　　“现在是寒冷的冬天，到迪格贝斯区当探子，薪水怎么算？”

　　卡莱尔抬了抬眼眸，思考几秒钟后说道：

　　“‘调查员’周薪的三倍。”

　　沉默片刻后，格林咳嗽几声，悻悻道：

　　“好吧好吧，我去我去——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卡尔顿告诉你的？”

　　“要比那更早，你一个普通人能够从超凡秘偶手中活下来时，我就开始注意到你。后来在钟楼顶，看到王尔德和你，就基本上猜到大概。”

　　卡莱尔停顿一下，卷烟放在唇边，燃起火星：

　　“有王尔德的保证，我原本也没有想揭穿你。抱歉，事发突然。”

　　队长竟然从这么早的时候就开始注意着他。

　　“谈谈迪格贝斯的事情吧，你打算让我什么时候开始？”格林扶了扶额头，问道。

　　“越早越好，如果可以，明天就开始。”卡莱尔目光闪烁：“我现在只能猜到你有变化容貌和操纵火焰两种能力，虽然不符合我对神秘学的认知，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迪格贝斯区的情况很复杂，有些事情，我们得说明白。”

　　“现在？”格林摸了摸有些僵硬的脸。

　　“事发突然，抱歉。”

　　哪怕是习惯卡莱尔的说话方式，格林也忍不住在内心腹诽几句。

　　「梅菲斯特，要不我把你也供上去吧，都这样了。」

　　「格林，你敢！」

　　和队长说话时间总是很快，不到五分钟，两人互换了一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信息。

　　格林提供的是“共济会”预谋的行动，地点以及日期，还有发生在迪格贝斯区的奇怪现象。

　　这些东西都是他通过自己的渠道获取的，不受【奇迹】契约的影响。

　　卡莱尔的信息可就有些超纲了，同样来源于他几年前截获的那份情报。

　　这件事，他从来没有上报，只分享过王尔德一个人。

　　“共济会”信奉的那位神明据说是【奇迹】权柄的序列顶端，而他们在迪格贝斯区奇迹般挽救重病之人的手段——根据卡莱尔所说，相当于“传教”。

　　“你的思路没有错，那些莫名其妙治愈的人肯定是受到超凡能力的影响，跟踪这些痊愈的人，或许就能找出‘共济会’的传教人。”

　　“这种事更高序列的超凡者应该能做的更好吧。”格林弱弱地为自己再争取了一句。

　　“不一样。”卡莱尔摇摇头：“哪怕没有外放灵性，‘共济会’也会有其他超凡手段判断是否有超凡者跟踪。但，你不一样。”

　　格林知道自己的不一样在哪——他的“蜕变”魔法是能够遮盖超凡气息的，哪怕自己已经是一名“解读者”，但“蜕变”后，身上从内到外的气质与普通人无异。

　　临走前，队长帮他拉上窗帘。

　　黑暗中。

　　“对了，我以后该叫你——”

　　“原来的名字，福尔摩斯只是个化名、化名……对了，永远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露西尔！”

　　“我明白。”

　　脚步声远去，只剩下格林和梅菲斯特大眼瞪小眼。

　　“啧啧，格林，你真是没用，竟然这么早就被发现了。”魔鬼挠挠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

　　格林快被它和自己气笑，转身躺下：

　　“梅菲斯特，好好珍惜圣诞节前你最后一次能睡在这么舒服的地方吧。”

　　“什么意思，我们难道不是拿着三倍工资去贫民窟混日子吗！”

　　“呵呵。”

　　…………

　　次日清晨，寒风呼啸。

　　虽然才早上七点，但在迪格贝斯区早就热闹起来。

　　湿滑的街道上，有寻觅零工的失业工人，有赤脚拎着油桶的苦力，还有戴着脏兮兮鸭舌帽满街乱跑的孩童……

　　混乱，肮脏，就是这里的底色。

　　“呼，熟悉到令人恶心的气味。”

　　魔鬼展开双臂，快活的飘来飘去，不像在海岸俱乐部里的畏手畏脚，这里的每个人对它来说都是一道可口的点心。

　　“格林，如果你愿意让我大饱口福的话，我还是会承认你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

　　“我就是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穿着衬衣叠报纸的“潮流”服装，格林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还有，你能不能给我安静点。”

　　根据和卡莱尔事先安排好的行动计划，他将在这里进行较长时间的潜伏。

　　而在俱乐部那边，队长会告诉其他成员自己在执行成为“调查员”的专属训练。

　　虽然有三倍薪水，但在迪格贝斯区当探子怎么看都更亏一些。

　　相互交换秘密后，从某种程度来讲，他和卡莱尔的关系更胜一层，属于是互相抓着各自把柄。

　　就是不知道队长对“共济会”的事情怎么那么上心呢……

　　片刻后，格林才收拢思绪，跟其他乞讨人一样来到昏暗的小巷中，蹲靠在煤渣熏黑的墙壁下。

　　一块木牌，一个破碗。

　　木牌是雇自己干活的价格，当然，对于格林这种连工人都算不上的可怜家伙来说，上面的工资不是金钱，而是——两块面包。

　　没错，在这个地方，两块面包就可以从煤墙下雇走一个瘦骨嶙峋，还可能身患重病的家伙。

　　格林轻瞥周围，大多数人似乎都不再寄希望有人能救济或者雇佣他们，而是将自己蜷缩起来，延续生命中最后一点温暖。

　　温暖……

　　这东西格林倒是不缺，临走前，队长给自己灌下一瓶超凡药剂，说是能够长时间免疫寒冷。

　　“格林，我们到底要像狗一样趴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格林眼眸微垂：“这里是濒死贫民最多的地方，肯定会有‘共济会’的传教士出现，再等等吧。”

　　无聊之余，格林用“解读”打量着周围人的面容。

　　不到一分钟，

　　被强烈窒息感包裹的他放弃这个消磨时间的打断。

　　“呵，还真是最坏的时代。”

　　魔鬼很快也不闹了……因为，死亡是这里的主旋律，它总能找到自己将要下手的目标。

　　寒冷压抑，时间仿佛在这条小巷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

　　有所感触，格林猛然睁开双眼——

　　魔鬼，不，羊皮卷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他的手上，正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