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中的合围战渐渐走向了终结。

　　当最后一簇绝望的反冲锋在31师坦克的履带和35师步兵的刺刀下化为齑粉。

　　那些精疲力尽的汉斯士兵成片地丢弃武器，高举双手，从被炮火熏黑的散兵坑和同伴的尸体堆中踉跄走出。

　　当洼地中央那面代表着汉斯帝国精锐的鹰旗沾满泥污与硝烟。

　　一名54团的年轻士兵用刺刀挑起，狠狠插在还在冒烟的土地上时。

　　这场以五万汉斯帝国最精锐野战军为祭品的围歼战，终于落下了血腥的帷幕。

　　洼地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呻吟，火焰的噼啪声，以及胜利者粗重的喘息和开始收拢战俘的吆喝。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烟，血腥和焦糊味。

　　层层叠叠的尸体铺满了洼地的每一寸土地，扭曲的金属和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装备散落其间，无声地诉说着这场钢铁与血肉碰撞的惨烈。

　　高地观察所内，王道放下了望远镜。

　　视野离开之际，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最后抵抗被粉碎时的景象。

　　他的脸上充满了疲惫，一宿没睡的他，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沉重感。

　　从汉斯人发起偷袭前的彻夜部署，到炮火覆盖时的精准指挥，再到坦克集群那决定性的一击，最后是协调援军完成铁壁合围……

　　每一步都耗费了他全部的心力，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容不得半分差错。

　　此刻，钢丝终于走到尽头，脚下是尸山血海铺就的土地，胜利的代价沉重得让人窒息。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眉心，指尖能感受到皮肤下脉搏的微弱跳动，那是生命还在顽强延续的唯一证明。

　　一直在默默观察的埃米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绕过忙碌的参谋，走到王道身后。

　　一股混合着硝烟的淡淡花露水香气萦绕过来。

　　王道感受到了她的靠近，紧绷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死寂的洼地。

　　埃米莉伸出手，那双手此刻也沾满了污迹，甚至指甲缝里都嵌着黑色的泥土。

　　那是她刚刚帮助搬运伤员的时候弄得。

　　对于这位高卢的英雄兼自己的爱人，她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拉住了王道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另一只手轻柔地覆盖在他疲惫的额头上。

　　没有言语，只有这无声的抚慰，像一道微弱的暖流，试图渗透进他冰冷坚硬的外壳。

　　“累坏了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窝上。

　　王道终于缓缓转过头，双眼迎上她盈满泪水的蓝眸。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的骄傲，只有一片荒芜的沉重和深深的倦怠。

　　他微微颔首，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

　　“结束了......”

　　王道的嗓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他的目光越过埃米莉的肩膀，再次投向窗外那片巨大的坟场。

　　埃米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那片尸骸遍地的景象，远比任何文字描述都更具冲击力。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胃液和再次涌上的泪水。

　　她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皮质笔记本和一支铅笔。

　　随后开始用挂在胸前的摄像机记录着战后的情景。

　　王道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专注的侧影。

　　所有的感官冲击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他没有打扰她，他知道，这是埃米莉的战斗方式，是她理解这场战争，并试图向世界揭露这场战争真相的方式。

　　而她那无声的抚慰，是这片冰冷地狱中，唯一能让他感受到的属于人间的温度。

　　他默默地转过身，走向角落那张简陋的行军床。

　　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

　　晋升令？？嘉奖勋章？？

　　这些东西在脑海中闪现，但当屠宰的战场画面与之重合后，顿时显得如此苍白而遥远。

　　王道现在需要的，只是片刻的休息。

　　他几乎是砸在行军床那硬邦邦的薄垫上，连靴子都懒得脱，沉重的眼皮立刻就要合拢。

　　就在这时！

　　“旅长！急电！总司令部电令！”

　　一个通讯兵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急促而尖锐，手里捏着一张还散发着油墨味道的电报纸。

　　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观察所内刚刚沉重的寂静，也刺穿了王道即将沉入的黑暗。

　　参谋们停下了动作，目光聚焦过来。

　　王道躺在行军床上，身体纹丝未动，只有搁在额前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他没有立刻睁眼，仿佛那声音来自遥远的虚空。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被强行从深渊拖拽上来的痛苦，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光彩，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对即将到来的命令的漠然。

　　通讯兵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一紧，但还是硬着头皮，清晰而快速地念道。

　　“命令第一装甲混合旅继续推进，扩大战果，彻底肃清突出部残敌之良机！目标夺取维米岭高地！不得延误！”

　　“署名陆军总司令，约瑟夫.霞飞。”

　　命令念完，观察所内一片死寂。

　　参谋们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有对胜利后立刻追击的认同，但更多的是对部队现状的担忧和疲惫。

　　虽然王道的坦克部队并没有损失，但坦克的补给已经枯竭，并且坚守高地的三个步兵团也损失不少，尤其是战斗最激烈的54团驻守的地带。

　　霞飞的意思，王道几乎在听到第一个字时就明白了。

　　之前的按兵不动，是出于派系政治，不想抢了第十集团军的风头，是霞飞的微妙平衡。

　　但现在不同了。

　　王道是力挽狂澜的英雄，是拯救了联军侧翼的救星。

　　此刻由他率领部队继续进攻，无论是黑格的不列颠远征军，还是原本负责阿图瓦主攻的高卢第十集团军，都绝不会有异议。

　　这不仅能巩固胜果，更能将这场辉煌胜利的最大光环牢牢扣在他霞飞总司令的头上。

　　这后续的进攻，无论成败，霞飞在政治上和声望上都稳赚不赔。

　　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王道那仅存的一丝思考能力。

　　周围的参谋们面面相觑，都在期待着王道的下令。

　　可王道就这么躺在行军床上，甚至没有坐起来。

　　“回电，我部补给耗尽无法进攻。”

　　用着懒散的声线艰难地说完，王道的身体纹丝未动。

　　什么政治，什么权谋去他的。

　　老子现在只想睡觉！

　　这个思绪出现在脑海中，随即一股沉重的睡意浮现，他现在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