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道苍老身影缓缓降落在广场中央时,所有长老齐齐躬身行礼:“参见大长老!”声音中带着由衷的敬畏。学员们虽然不认识这位麻衣老者,但见院长和长老们都如此恭敬,也纷纷跟着行礼。
苏千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广场,最后落在相互对峙的两人身上。一位资历较深的长老急忙上前想要解释:“大长老,此事是因为…”
“不必多言。”苏千温和地打断,枯瘦的手掌轻轻一拂,“老夫方才都在。”这话让在场长老们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几位年轻长老忍不住交换眼神——合着您老早就来看戏了。
那位被打断的长老嘴角抽搐了一下,终究没敢把心里的吐槽说出口,只得讪讪退到琥乾身后。
苏千踱步到萧枫面前,看着这个浑身是血却依然挺直脊梁的少年,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小家伙,你这动静闹得可不小啊。”
萧枫强忍着剧痛,执剑行礼:“学生无意冒犯学院威严。只是这位长老步步相逼,学生为求自保才不得已出手。”他顿了顿,声音虽虚弱却异常坚定,“若学院认为学生今日所为有违院规,学生甘愿自请退学,不让学院为难。”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场学员无不哗然,几个女学员更是掩唇惊呼。迦南学院作为大陆第一学府,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来,这个少年竟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按照他们的想法今日闹出如此动静已经证明自己的实力,接下来只需向学院认个错,哪怕破格提拔入内院也不是不可能,而不是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退学的话,但他们终究不是萧枫,他有属于自己的傲气与骨气。
不过眼前的萧枫自然不清楚身后众人的表情,即便知晓,他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于他而言,迦南学院除却那朵兽火与些许药材便利外,实则并未给予太多助益。他身怀菩提古树这等天地神物,修炼速度本就远超常人,学院提供的资源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
至于那些所谓珍贵的药材,皆是他以炼药师身份与学院公平交易所得。并且他回馈的丹药品质远超寻常,若细算起来,反倒是学院占了便宜。至于那朵兽火,萧枫心中早有计较——待此间事了,便请海老陪同往魔兽山脉走一遭,寻朵兽火还予学院。他向来不喜欠人情分,尤其是这般算不清的糊涂账。
看着萧枫脸上并未变化反而坚毅的神情,虽然绝大部分人没能看出来,但苏千和几位眼力老辣的长老看出,萧枫说这话时眼神清明,并非赌气之言,而是真的对学院去留毫不在意。这种超然态度,存于心中的那份自信,反而让苏千眼中的欣赏又浓了几分。
苏千忽然轻笑一声“退学”,白须在风中微微飘动,看向萧枫的神情多了分赞赏心想道,“老夫若是因为学员有骨气,受到不公就因为反抗就要开除,那这迦南学院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
苏千并未立即开口,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注视着萧枫。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大长老的裁决。萧枫握剑的手微微收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难道学院是打算出手将我擒下吗?”他抬起头,目光如出鞘利剑般锐利,尽管脸色苍白,脊背却挺得笔直。
闻言,苏千忽然朗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无奈:“你倒是会胡思乱想。”他捋了捋白须,神色渐肃:“迦南学院立院千年,向来公正严明。今日之事,孰是孰非,老夫心中有数。”
他转身面向众人,声音陡然肃穆:“今日之事,老夫全程目睹。刘长老身为学院长老,不顾身份对学员出手,违反院规第三条、第七条,现决定暂剥夺其长老之位,罚往和平镇护卫队值守一年!以观后效!”
“大长老!”几位与刘长老交好的长老忍不住出声,却在苏千淡淡一瞥下噤声。
“至于萧枫…”苏千目光重新落回少年身上,“虽事出有因,但毁坏学院财物属实。责令照价赔偿所有损失,你可服气?”
听到学院判罚萧枫心里也不再期待。这处罚看似公正,实则偏袒——斗王强者到哪不是位高权重,并且大长老先前一句“以观后效”摆明就是想等这风头过了找个理由调回来就是了。
学院想要两全其美,可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本就没法两全其美。萧枫指甲早已深深掐进掌心。他何尝不明白,这世上从来都是实力为尊。若今日他是斗宗强者,学院又岂会这般和稀泥,虽然明白但萧枫还是躬身行礼:“学生无异议”。
那躬身的角度恰到好处,既不失礼数,也不显卑微。唯有离得最近的琥乾看见,少年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既然如此…”苏千袖袍一挥,声音传遍广场,“都散了吧。”
学员们如蒙大赦,纷纷行礼退去。几位长老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拱手告退。刘长老在两位执法队员的搀扶下黯然离去,经过萧枫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人群渐散时,萧玉提着裙摆急匆匆奔来。她纤白的手指轻颤着悬在萧枫染血的衣襟前,声音带着哽咽:“小枫,你的伤…”,此时萧玉眼眶已然泛红。
“无碍的,表姐。”萧枫温和地打断,暗中运转斗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只是些皮外伤,吞服几粒丹药调息片刻就好。”他刻意避开重伤身子的事实。
萧枫看着萧玉此时的表情,忽然轻笑,“表姐这是要哭鼻子了?”故意用没受伤的左手轻点她鼻尖,“要是让大长老知道,他的孙女又被我弄哭落泪,怕是又要来找我麻烦了。”
萧玉哽咽的脸上顿时涨红,又气又急地跺脚:“都伤成这样了还贫嘴!”说着便要掀他衣襟查看伤势。
“真没事。”萧枫灵活地侧身避开,“就是蹭破点皮,表姐要是再这么紧张,别人会误会咱们…”他故意拖长语调,冲她眨眨眼。
“你!”萧玉羞得耳尖都红了,正要发作,却见萧枫此时的情况,心里的担心又涌上心头,“都这个时候了还贫嘴!”
姐弟二人交谈片刻,萧玉见萧枫脸色依旧苍白,忍不住伸手想拉他回去疗伤“小枫,走我们回去疗伤”。就在这时,苏千与琥乾缓步走近,在五步外恰到好处地停住。
待萧枫对表姐轻声安抚完,苏千才温声开口:“萧枫同学。”他特意称呼的比较贴切,“不知可否借步说话,正巧我给你恢复一下伤势”,这般谦和姿态,让一旁的琥乾都微微侧目。
说着琥乾也含笑补充:“关于今日之事,还有些事需要与你说明。”他甚至还对萧玉点头致意,“姑娘若是不放心,可一同前往。”
萧枫对表姐投去安抚的眼神:“表姐先回吧,我晚些去找你。”待萧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才对两位长者拱手:“有劳二位带路。”
苏千竟侧身做出“请”的手势,这个举动让远处尚未离开的几位长老都睁大了眼睛。夕阳下,三人并肩而行,沿途学员纷纷避让,皆不解为何学院目前的最高掌权者会对个少年如此礼遇。
苏千与琥乾带着萧枫来到书房,古雅的书斋里弥漫着淡淡墨香。苏千刚抬手欲将纳戒中的疗伤药取出,却见萧枫直接无视二人,径直走到角落的蒲团盘膝坐下,取出枚三品回气丹服下,全然不顾两位长者。
少年闭目调息,周身能量流转却带着刻意的滞涩。他暗中压制着菩提古树不让其帮助自己炼化吸收,任由药力在经脉中缓慢化开,这般防备姿态让苏千目光微凝。待回气丹药力将尽,萧枫又取出复生丹吞服,青碧色药力与他体内浓郁的木属性生机交织,修复着身体之上的伤。自始至终,他都垂着眼帘,未看等候的二人一眼。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千与琥乾也叫交流颇多,这时苏千忽然轻叹,对琥乾摇头道:“还真是孩子心性!”他指尖轻叩紫檀桌面,“这孩子心里憋着气呢。”
琥乾苦笑:“若是我早些制止他们,或许…”,说着琥乾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怪你。”苏千摆手,他目光扫过少年紧抿的唇线,“不过学院确实亏欠他一个公道。这般天赋心性的孩子,若因今日之事与学院生出隔阂,才是最大的损失。”
闻言琥乾点点头表示认同,随即他也不禁思索要如何方可消除隔阂,抬头看着苏千的眼神,沉吟片刻随即震惊道:“那你是想让他进内院天焚练气塔”。
“正是此意。”苏千颔首,“总得让孩子明白,学院并非是非不分,更何况以他的实力进入内院怕是也没人不服。”他顿了顿,不禁失笑道,“不过看他这架势,怕是没那么容易说开。”
这时萧枫缓缓睁眼,先内视确认伤势无碍。抬头见到高台之上的二人,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直脊背拱手行礼道:“学生失礼了”。
苏千抬手虚扶,一道温和的斗气托住正要行礼的萧枫:“不必多礼。”萧枫顺势直起身,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经此一事他本就对学院没什么好感,更别说对这些人还要以礼相待。
“孩子,”苏千苍老的声音带着歉意,“今日之事,是学院亏欠了你,我想今日的判决你也看出来,我确实是想两全其美,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他向前一步,目光诚挚,“当然学院也不会让你平白受委屈,除了应有的赔偿外,学院允你提一个要求作为补偿。”
萧枫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学生不敢奢求补偿。”他语气平淡如水,“不过学生要请学院准我两年假期。”
“休学?”琥乾忍不住出声,与苏千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他们原以为少年会索要功法丹药,却没料到竟是想要离开。
苏千沉吟片刻,苍老的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他深知这般天才若放任离去,怕是再难归来。但若强行挽留,只怕会适得其反。
“好。”苏千终是长叹一声,“学院准你两年假期。不过…”,他话锋微转,带着几分期待,“二年后我希望你可以回来,也希望你愿入内院修行。”这也是他现在可以做到最好的,也是给学院留下的转圜余地。
萧枫眸光微动。他自然听出话中深意,加上将来他在黑角域行事也需借助学院,略作思量后颔首:“二年后,我会来入内院。”这话让苏千紧绷的神情稍缓——至少少年还未对学院彻底失望。
“这块令牌你收好。”苏千取出一块紫金令牌,上面刻着玄奥的纹路,“凭此可自由出入学院,亦可让老夫出手相助一次。”这是他以个人名义给出的补偿,更是向少年抛出的橄榄枝。
萧枫这次没有推辞。指尖触及令牌时,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能量,终于真心实意地拱手:“多谢大长老。”虽然对学院仍有芥蒂,但长者递出的善意,他选择接下,不过他怕是不会去使用他可不想再欠学院人情。
萧枫指尖触及那枚紫金令牌。他略一沉吟,终是收纳入怀,随即拱手问道:“不知大长老可还有吩咐?若无事学生便先行告退。”语气虽恭敬,身姿却已微微侧转,俨然去意已决。
苏千凝视着少年染血的衣襟,苍老的眼中掠过复杂神色。他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挥袖道:“去吧。”二字出口时,袖中手指不自觉蜷紧,仿佛松开的是稀世珍宝。
“学生告退。”萧枫执礼如仪,转身时衣袂翻飞。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决绝,青石路上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如同叩问着这座千年学府的初心。
苏千望着少年离去时挺直的背影,青衫在晚风中猎猎作响,那身影虽带着伤却依旧如出鞘利剑般锋芒逼人。直到萧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长廊尽头,老人才轻叹一声,对身旁的琥乾低声道:
“这孩子还是心存芥蒂,只能慢慢来了,将来你多照看着点,若是万不得已便通知我”,他苍老的指尖摩挲着紫檀桌面,目光深远,“这般璞玉,学院可不能再让他寒心了。”
夕阳的余晖如熔金般泼洒在学院蜿蜒的青石小径上,萧枫独自倚在一棵苍劲的古树下,斑驳的树影在他染血的衣襟上摇曳。清凉的晚风拂过,带着远处药圃传来的清香,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罕见的迷茫。
虽然迦南学院对他的修行助益有限,但骤然要离开这个生活了数月的地方,他竟感到一丝无所适从。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衣袍,目光追随着天边渐沉的落日,仿佛在向这片天地做无声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