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姜炎回到镇上的宅邸。

　　庭院里已是一片寂静，唯有大厅的灯还亮着。

　　他推门而入，迎面便是一阵暖意。

　　大厅内，镇长李德福正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神色间带着几分倦意，却仍强打着精神。

　　而安妮则坐在一旁，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晃着腿，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见到姜炎的身影，安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一颗星星忽然被点亮。

　　她‘腾’地站起身，连蹦带跳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姜炎的手臂，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袖子，声音里满是雀跃：

　　“姜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姜炎低头看着这个像小动物般黏着自己的少女，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李德福见状，眉头一皱，假意咳嗽了一声，板着脸道：

　　“安妮，姑娘家家的，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松手！”

　　安妮却丝毫不怕，反而冲父亲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

　　“爹，您就别封建了，人家洋人都是这样的。”

　　李德福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

　　“唉，真是女大不中留……”

　　姜炎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安妮怀里抽出来，朝李德福拱了拱手，道：

　　“让您久等了。”

　　李德福摆摆手，神色很快恢复如常，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他放下茶杯，正色道：

　　“阿炎，你那两串珍珠项链，已经出手了。”

　　姜炎眉梢微挑，静待下文。

　　“魔都滩的一位大老板看中了，出手阔绰，直接给了四万银元的高价。”

　　姜炎神色淡然，似乎对这个数目并不意外。

　　李德福观察着他的表情，又补充道：

　　“那位大老板对您的珍珠赞不绝口，特意嘱咐我，若是还有这样的货，尽管找他，价钱……好商量。”

　　姜炎微微颔首，淡淡道：

　　“有劳德福叔了。”

　　安妮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插嘴道：

　　“姜大哥，你好厉害呀！这么值钱的珍珠，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姜炎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秘密。”

　　安妮嘟了嘟嘴，正要再问，李德福却适时地打断。

　　“好了，什么都问，一点规矩都没有。”

　　安妮有些委屈的撇了撇嘴。

　　李德福没有理会，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递向姜炎。

　　“按你的意思，我已经把那些银元全部兑换成了汇丰大班票，五百面额的，一共八十张，你清点一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这大班票是洋人银行发行的，比银元更保值，携带也方便，如今世道不太平，用这个最稳妥。”

　　姜炎接过信封，指腹在纸面上摩挲了一下，随即拆开封口，略略一抖，一叠崭新的钞票便滑了出来。

　　钞票边缘齐整，纸张挺括，每一张上都印着深蓝色的汇丰银行徽记和醒目的‘500’字样。

　　他目光扫过，确认数目无误，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有劳德福叔了。”

　　他从信封中抽出五张，递向李德福。

　　“这是给您的。”

　　李德福眼睛一亮，却故作推辞地摆了摆手：

　　“阿炎，你太客气了，咱们之间何必……”

　　姜炎没等他说完，已经将钞票塞进他手里，语气不容拒绝：

　　“应该的。”

　　李德福捏着钞票，指节微微用力，感受着纸张的质感，脸上的笑容愈发舒展，眼角的皱纹都堆叠起来：

　　“那……我就收下了。”

　　两千五百快银元，即使对家大业大的李德福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姜炎又抽出五张，转向安妮，语气比方才柔和了几分：

　　“这是给你的。”

　　安妮原本正低头摆弄着裙角，闻言猛地抬头，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连忙摇头：

　　“不行不行！姜大哥已经送了我那个七彩琉璃杯了，那么漂亮的杯子，我怎么能再要你的钱？”

　　她说着，脸颊微微泛红，手指绞在一起，显得有些局促。

　　姜炎却不由分说，直接将钞票塞进她手心，淡淡道：

　　“拿着，买点喜欢的东西。”

　　安妮还想推辞，可钞票已经稳稳落在她掌中。

　　她低头看着那几张崭新的票子，睫毛轻轻颤了颤，忽然抿唇一笑，眼底漾起一抹甜意，像是偷吃了蜜糖的孩子。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那……我就收下了。”

　　李德福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又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他清了清嗓子，笑道：

　　“安妮，还不快谢谢姜大哥？”

　　安妮抬起头，冲姜炎甜甜一笑：

　　“谢谢姜大哥！”

　　姜炎微微颔首，没再多言，只是将剩下的钞票重新装回信封，随手收进袖中。

　　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的脸庞，暖意融融。

　　厅内一片和乐，谁也没有提起那个刚刚死去卜万田。

　　他的尸体或许还在荒野中曝露，他的魂魄已被烈焰焚尽，而他的名字，甚至没能在安妮这里留下一丝痕迹。

　　可怜的家伙，死了，便彻底被遗忘了。

　　而在座的三人，并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妥。

　　安妮仰起脸，望着天幕上初现的几颗星子，眼底映着细碎的光亮。

　　她忽然拽了拽姜炎的袖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姜大哥，今晚陪我去看星星好不好？”

　　姜炎眉头微蹙，下意识想要拒绝：

　　“这么晚了——”

　　“今天可是我的生辰！”

　　安妮不待他说完，便踮起脚尖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寿星公最大，你必须听我的。”

　　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拂过他的颈侧，带着少女特有的甜香。

　　姜炎喉结滚动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安妮的双眼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里头盛满了他无法拒绝的期待。

　　“......那就看一会儿吧。”

　　安妮立即绽开笑颜，像得了糖果的孩子般雀跃。

　　角落里，李德福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两人身上掠过，又很快移开。

　　他刻意加重了脚步走向内室，木质地板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在提醒年轻人——

　　这里只剩下你们了。

　　夜风渐凉，安妮却不觉得冷。

　　她挨着姜炎坐在廊下的石阶上，仰头数着越来越多的星星。

　　“姜大哥，我爹爹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这是真的吗？”

　　“我妈妈是不是也在天上，一直看着我？”

　　姜炎扭头看了安妮一眼，很肯定的点头道：

　　“是真的！”

　　“姜大哥，你真好。”

　　安妮欣喜的靠在姜炎怀里，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