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京兆尹府，押房。

　　简易床榻上躺着一男童，身长不过四尺，此时面无血色，已经死去多时。

　　男童右肋下有一个血洞，惨不忍睹。

　　盖勋看着床榻上的男童尸体，深深叹了一口气，这种案件发生了不止一例了。

　　一旁黑衣吏员道:“府君，这又是一起杀人案，男童被取了肝脏。”

　　盖勋有些反胃，轻轻咳了咳。

　　童男肝脏是道门炼丹的一种材料，求长生之人，总在私下购买。

　　有买卖就有杀害。

　　这是童男，童女也一样受害，最近长安流行以葡萄酒混合童女鲜血饮用，豪族圈子十分风靡。

　　自从豪族逼走皇帝，长安的治安一下乱了起来。

　　盖勋是老好人，对待豪族一向大度。

　　豪族们也认为，盖勋能做京兆尹，是他们的功劳，因而更加肆意妄为。

　　盖勋手按剑柄，眼神愈发冷厉。

　　盖勋常年在凉州为官，文武兼备，没少杀过人，只是为了融入士人群体，做出一副老好人模样，其本色并不仁慈。

　　“老夫半生戎马，在凉州平定羌患，就是为了保护这些豪强吗？”

　　盖勋对吏员道:“查，给我查，看看到底是谁在残害百姓，不管他是谁，老夫定要拿他祭剑。”

　　吏员面露难色，苦笑道:“府君，你可知道，能用童男肝脏炼丹求长生的，都是达官显贵，你真的要动他们？”

　　盖勋问吏员道:“你怕了？”

　　吏员笑了笑:“府君，在下一年一百石俸禄，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可不能不要命。”

　　盖勋怒道:“当官不为百姓做主，你对得起这身官服吗？”

　　吏员淡淡道:“达官贵人也是百姓，官员也不能只向着平民，不向着达官贵人，况且要是没有达官贵人帮忙，府君也当不了京兆尹。”

　　盖勋被吏员气得呼呼喘气，并出剑指，指着吏员道:“你……你……”

　　吏员拱手道:“府君，你也别生气，皇帝都压不住长安豪族，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夫不跟你说了！”

　　盖勋气呼呼回到书房，刚进书房就看见侍从匆匆赶来，说左冯翊鲍鸿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鲍鸿见到盖勋，指着鼻子就骂。

　　“盖元固，你当的好官，我可都听说了，你们京兆尹有豪族大肆收购男童肝脏，这事儿已经波及到左冯翊，京兆尹该是首善之地，让你治理成魔窟了。”

　　鲍鸿因为立下大功，被任命为左冯翊，关西官员都知道，提拔他的是皇帝。

　　“我斩杀了人贩一百多人，才止住违法之事，盖元固，你也得拿出态度。”

　　盖勋皱眉道:“我想查，吏员都不配合，如之奈何？”

　　“那就调军中旧部，杀！”鲍鸿道。

　　“你不怕豪族对付你吗？”盖勋问道。

　　“人总得有良心吧！要不然你对得起你这一身官服吗？”鲍鸿质问道。

　　盖勋深吸一口气，道:“豁出去了，我也调军中旧部，杀出个朗朗乾坤。”

　　正说着话，武官来报:“府君，大事不好了，边章、韩遂复起，聚集兵马，扬言要攻入三辅。

　　“叛军打出的旗号是‘入三辅、除盖……盖公’，他们说盖公以活人炼丹，丧尽天良。”

　　叛军的旗号是“入三辅、除盖勋”，这武官差点直呼盖勋名讳。

　　“这……这与我无关。”

　　盖勋急忙辩解:“我又不吃仙丹。”

　　鲍鸿道：“盖公，你还不明白，你作为京兆尹长官，放任恶行不管，那不等于与恶人为伍？

　　“这一个月来，不少百姓西迁入凉，逃避豪族，边章、韩遂肯定是看到有机可乘，于是举兵复起。”

　　盖勋快要哭出来了:“以前长安虽有豪族横行，但也不至于此，为何？这是为何？”

　　鲍鸿冷声道:“以前长安百姓被欺压惯了，陛下来了几个月，长安一片肃静，百姓也都不怕豪族了，陛下一走，豪族不得立威？”

　　盖勋原地踱步一周，叹了一口气，语气略显焦急道:“得让陛下回来，得让陛下回来，长安不能没有陛下！”

　　盖勋吩咐武官，即刻给陛下送信，请陛下调兵。

　　……

　　京兆尹府，书房。

　　为了应对边章、韩遂，三辅长官、凉州刺史、凉州各郡太守齐聚。

　　众人等待皇帝回信。

　　皇帝此时在太原，距离也不远，快马迅速往返。

　　传信兵走进厅堂，拱手道:“诸位长官，陛下回信，并州形势严峻，山贼总也剿不干净，陛下无法抽身。”

　　盖勋道:“房陵赤炎军距离很近，可否调来？”

　　“在下问了。”

　　传信兵道:“左中郎将部说，房陵开春要种地，赤炎军耕战一体，不能耽误农时。”

　　“我！”

　　盖勋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快要晕厥了。

　　凉州刺史耿鄙起身，一脸怒气，指着盖勋道:“盖元固，都是因为你，劝陛下离开长安，现在叛军来袭，你说怎么办吧。”

　　“盖元固乃是罪魁祸首！”

　　“盖元固，你说怎么办吧！”

　　众官员纷纷附和。

　　鲍鸿起身，抬起双手安抚道:“诸位，先不要说气话，所谓兵来将挡，我们现在要想想，如何抵御叛军。”

　　耿鄙冷笑道:“叛军说的很清楚，要的是盖元固的人头，难道要让各郡县兵将流血，为盖元固求长生吗？”

　　鲍鸿摆手道:“昔日七国之乱，叛军旗号是‘杀晁错，清君侧’，孝景帝杀了晁错，叛军退了吗？”

　　“呸！”

　　耿鄙直接开骂：“晁错主张削藩，为的是大汉长治久安，他盖元固也配？

　　“咱们也不知道他私下里吃了多少仙丹，我们凭什么为他流血拼杀。”

　　武威太守道：“使君说的是，就算我们驱使兵将打叛军，兵将也不情愿，恐怕还会哗变。”

　　盖勋闻言，面容苍白，深深叹了一口气，拔出佩剑：“此事因我而起，我愿以死谢罪。”

　　耿鄙冷笑：“你要是真的想死，就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寻死觅活，找个没人的地方死去。”

　　“好！”

　　盖勋提剑就走，却被鲍鸿拦住。

　　“盖公，不要莽撞！”

　　“你让我去死！”盖勋大吼道。

　　鲍鸿大声道：“盖公不怕死，难道还怕还百姓公道吗？”

　　“鲍公何意？”盖勋问道。

　　鲍鸿让盖勋坐下，随后站在厅堂中道：“这是咱们剪除恶霸的机会，我建议，咱们一起下刀，对参与炼丹的豪族，一并除掉。”

　　见众官员面露疑惑，鲍鸿冷笑道：“诸位都是流官，和豪族没什么关系，何必包庇他们，将他们抄家诛灭，反而能填充府库，岂不美哉？”

　　“这样好吗？”

　　耿鄙眼睛一亮，似乎嗅到一种机遇。

　　鲍鸿道：“我反正已经杀了一百多人贩，这就回去，清除三个涉及炼丹的大户，你们看着办。”

　　“我也杀！”盖勋拍案道。

　　其余太守闻言，陆续表态。

　　“杀！”

　　“杀！”

　　“我也杀！”

　　鲍鸿道：“如此以来，这件事就定为妖道大案，我们联合执行，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这样好吗？”盖勋问道。

　　“我看没问题。”耿鄙道。

　　耿鄙清楚，鲍鸿是陛下的人，现在是为陛下代言，所谓先斩后奏，无非是不能脏了皇帝的手。

　　清除豪族，众位官员都能从中获利，难不成既要利益，又要名声。

　　皇帝又不傻，一味想着占便宜，肯定到头来被皇帝坑一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