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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风起之前再问心

  丙字号院的夜比往常更静。

  陆寒背靠着床沿坐下,指腹反复摩挲着《千年前纪》泛黄的封皮,封皮上“秦昭”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两滴凝固的血,又像他方才被周衡威压震得发疼的丹田。

  那股子憋闷的钝痛,和此刻翻涌在喉间的疑问一样,堵得人喘不过气。

  他翻开书页,指尖停在“剑尊”二字上。

  墨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仍能看清下面的批注:“剑尊承天命而生,剑灵择主而侍,二者同根同源,共御邪魔。”

  陆寒喉结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日在演武场,自己挥剑时突然涌现的陌生招式,想起密库里周衡敲玉佩的节奏与剑诀重合时,胸口那股不受控的热意。

  那真的只是巧合吗?

  “如果我是剑尊转世……”

  他对着月光低语,声音轻得像落在窗棂上的霜。

  “那剑灵为何选中我?它又为何会被背叛?”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几分自嘲的涩意。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白天苏璃用短匕替他挡下陈长老攻击时,刀柄压出的浅痕。

  她的手凉得像雪,却比任何护心镜都让他安心。

  可这样的安心,是否也只是剑灵在作祟?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吱呀”声。

  陆寒瞬间攥紧书页,剑意顺着指尖窜到袖口,却在看清来人时猛地一滞。

  苏璃立在门口,月白裙角沾着星点泥渍,发间的青玉簪子斜斜插着,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她右手攥着半枚玉佩,断口处还带着细碎的棱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是我娘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

  她关上门,脚步轻得像猫。

  “上个月我翻遍药王谷废墟,在偏殿梁上的暗格里找到的。”

  她摊开手,玉佩内侧刻着两个小字。

  “秦昭。”

  陆寒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望着那两个字,忽然想起床底暗格里的《千年前纪》,想起书页间那张写着“秦昭”的薄纸。

  原来不是巧合,原来所有线索早就在暗处连成了网。

  “我要亲手杀了他。”

  苏璃的声音比平日更冷,可陆寒看见她眼底跳动着一簇火,像极了当年药王谷被烧时,她抱着最后半本医书从火场里冲出来的模样。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玉佩断口。

  “我娘临终前在我手心写的最后一个字,是‘昭’。那时候我以为是‘招’,是让我招谁来救她……”

  她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

  “现在才明白,她是要告诉我,杀我们满门的人,叫秦昭。”

  陆寒伸手覆住她的手背。

  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发抖,像寒风里的竹叶。

  体内那道沉睡的剑意忽然轻轻一颤,像是被什么唤醒了,顺着手臂窜到掌心,带起一片温热。

  苏璃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分明感觉到了,那股不属于凡人的力量,正透过相触的皮肤,缓慢而坚定地流入她体内。

  “我也想知道答案。”

  陆寒的声音低哑。

  “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属于正道。”

  他想起周衡看他时那道若有若无的审视,想起陈长老说他私藏魔修物品时,门内门外那些指指点点的眼神。

  正道?

  他不过是个连炼气七层都没到的外门弟子,不过是个被剑灵选中的“怪胎”。

  苏璃反手握住他的手。

  她的掌心依然凉,却多了几分力道。

  “正义从来不是别人定义的。”

  她望着他的眼睛,月光落进她瞳孔里,碎成点点星子。

  “是你自己选择的。就像我选择要查清真相,你选择要护着该护的人——这难道不算正义?”

  陆寒望着她,忽然想起白天在密库里,她举着短匕挡在他身前时,说的那句“他若有事,你们得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那时她的背挺得像根松枝,可他知道,她的腰上还留着上个月被执法堂鞭打的伤痕。

  “或许……”

  他轻声说。

  “我该先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窗外的竹叶突然沙沙作响。

  陆寒和苏璃同时转头,就见窗纸上投着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是有人正贴着窗沿站着。

  苏璃的短匕已经滑入掌心,陆寒的剑意也在指尖凝聚,可那影子只停留了片刻,便随着一阵风散了。

  “可能是野猫。”

  苏璃收回短匕,却没松开陆寒的手。

  “最近戒律堂查得严,连耗子都不敢出来。”

  陆寒没说话。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竹影,忽然想起床底暗格里那几道新的划痕。

  细得像针,和柳长风刻药杵的痕迹截然不同。

  “陆公子……”

  模糊的话音从窗外传进来,尾音被风扯得支离破碎。

  陆寒和苏璃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

  夜风掀起窗纸,一片枯竹叶打着旋儿飘进来,落在《千年前纪》摊开的那页上,正好盖住“剑尊”二字。

  窗外那道影子刚散,竹影里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陆寒的剑意还未完全收敛,就见柳长风掀开门帘进来,腰间药囊随着动作轻晃,混着草叶的苦香漫进屋内。

  他的目光先扫过苏璃仍与陆寒交握的手,又落在桌上摊开的《千年前纪》上,喉结动了动,终是垂眸看向自己掌心:“陆公子,你能感知到魔气吗?”

  苏璃的指尖在陆寒掌心轻轻一缩。

  陆寒注意到柳长风的指节泛着青白。

  那是长期握药杵留下的茧,此刻却因用力而微微发颤。

  他顺着柳长风的手望去,一丝幽蓝气息正从掌心跳动,像被掐灭的鬼火。

  “这是...在药王谷废墟找到的?”

  “前日替苏姑娘整理旧物时,在她娘的药柜暗格里发现的。”

  柳长风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碎了那缕魔气。

  “我本以为是普通阴毒之气,可昨晚替苏姑娘熬药时,这团气突然自己冒出来,缠着药勺转了三圈。”

  他抬头时眼底泛着血丝。

  “苏姑娘的仇,我比谁都急。但若这魔气和秦昭有关...”

  陆寒的剑意顺着指尖探出,轻轻触到那缕气息。

  凉意顺着经脉窜上来,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这魔气里裹着股熟悉的钝痛,和周衡昨日威压震伤他丹田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被封印过。”他皱眉。

  “像是用...正道的锁魂诀封的。”

  苏璃猛地抽回手。

  她的短匕“噌”地弹出半寸,寒光擦过柳长风的手腕:“你早发现了?为何现在才说?”

  “我不敢。”

  柳长风没躲,任由刀尖抵着皮肤。

  “上月你翻废墟时,我看见执法堂的叶轻舟跟着。若这魔气牵连到正道...”

  他突然抓住苏璃的手腕往下压。

  “我宁可被你杀了,也不愿你再涉险。”

  窗外传来急促的叩窗声。

  三人心头同时一紧,苏璃的短匕已转向窗口,却见叶轻舟的脸贴在窗纸上,鼻尖被压得通红:“苏姑娘!我有急事!”

  柳长风迅速将那缕魔气收进药囊,退到墙角。

  苏璃解了门闩,叶轻舟踉跄着栽进来,腰间的执法堂令牌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

  他的眼眶肿得像两颗桃子,手里攥着的信被汗浸得发皱:“我知道你们今晚要去密库,但我不是故意泄密的...我只是太担心你。”

  “泄密?”

  苏璃的短匕还未收回。

  “谁问你了?”

  “是陈长老!”

  叶轻舟急得直搓手。

  “前日你在演武场替陆寒挡刀,他说你和魔修勾结。我...我喝多了和同寮抱怨,被周执事听见了。”

  他猛地把信拍在桌上,封皮上“执法堂”三个朱砂印子刺得人眼疼。

  “这是明天的调动令,他们要以‘私藏魔器’的罪名抓你,还要搜...搜你的住处。”

  陆寒的目光扫过信尾的落款——周衡。

  他想起昨日密库里,周衡敲玉佩的节奏与剑诀重合时,自己胸口翻涌的热意。

  原来不是巧合,是周衡在试探他对剑意的掌控。

  而苏璃,不过是他们引出自己的饵。

  “你为何帮我们?”

  苏璃的声音冷得像冰锥。

  叶轻舟的耳尖瞬间红透。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面上还沾着执法堂的泥:“我...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药王谷火场。你抱着半本医书跑出来,头发都烧着了,还骂那些站着看的修士是废物。”

  他突然抬头,眼里闪着水光。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真的。”

  屋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柳长风摸出个小瓷瓶抛过去:“治眼肿的,抹三次就消。”

  叶轻舟手忙脚乱接住,耳尖红得快滴血。

  苏璃低头看信,月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忽然笑了,是陆寒从未见过的冷冽:“他们要搜我的住处?正好,我那箱‘魔器’里,还压着我娘的血衣。”

  她抬头看向陆寒。

  “你说过要查清自己是谁,现在机会来了——明天执法堂抄家时,周衡一定会出现。”

  陆寒摸向胸口,那里还留着苏璃短匕刀柄的浅痕。

  他想起《千年前纪》里的批注:“剑尊承天命而生,剑灵择主而侍。”

  所谓天命,或许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选的。

  夜更深了。

  叶轻舟走时撞翻了烛台,火光映得窗纸一片暖红。

  柳长风蹲在地上捡药囊里滚落的草药,忽然轻声道:“苏姑娘,你娘的玉佩断口,和这魔气的封印纹路...很像。”

  苏璃的手指在信上划出一道折痕。

  她转头看向陆寒,目光像穿过千年雾霭的剑:“明天,我们去会会周衡。”

  翌日清晨,山雾未散。

  陆寒站在观星峰巅,晨风吹得他道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忽然想起昨夜苏璃说的话:“正义是自己选的。”

  丹田处的剑意开始发烫,像沉睡的兽被唤醒,顺着经脉游走。

  他转身时,看见苏璃正沿着石阶上来,发间的青玉簪子闪着微光,身后跟着抱着药囊的柳长风,和缩着脖子跟在最后、手里还攥着瓷瓶的叶轻舟。

  “我们要做的,不只是复仇。”

  陆寒的声音混着山风。

  “是揭开整个修真界的谎言。”

  苏璃停在他身侧。

  她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伸手碰了碰他腰间的剑:“那便从周衡开始。”

  剑气在两人身周盘旋,惊起一群山雀。

  它们扑棱棱飞过山巅,掠过练功场边缘的青石板。

  那里,陆寒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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