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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师兄,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陆寒的意识在黑暗里沉浮,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往深潭底拖。

  可就在要彻底沉下去时,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突然穿透混沌。

  那声音太清晰了,清晰得连火星迸裂的脆响都听得见。

  他的眼皮颤了颤。

  入目是跳动的橘红光晕,映得土墙泛着暖黄。

  少年时期的自己蹲在铁匠铺角落,膝盖上沾着铁屑,正盯着师傅抡起大锤砸向烧红的铁块。

  火星劈里啪啦溅出来,有一粒落在他手背上,他条件反射缩了缩手,却没吭声。

  这是他跟着张铁匠学打铁的第三个月,早习惯了。

  “小寒,发什么呆?”

  熟悉的嗓音撞进耳膜。

  陆寒猛地转头,看见小哑巴正踮着脚往他手里塞粗陶碗。

  十二岁的小哑巴还没长开,圆乎乎的脸被炉火映得发亮,睫毛上沾着铁灰,却认真地用袖子擦了擦碗沿才递过来。

  碗里的凉水晃出涟漪,倒映着他眼里的光。

  那是小哑巴每次看他打铁时都会有的眼神,像看着什么比星辰还珍贵的东西。

  陆寒喉咙发紧。

  他记得这碗水,记得自己当时接过碗时说了句“谢了”,却没注意到小哑巴攥着衣角的手指在发抖,没看见他张了张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现在他才明白,小哑巴不是不会说话,只是每次想开口时,总被他“别闹”的眼神堵了回去。

  “那时候......我怎么就没发现。”

  陆寒的意识在梦境里呢喃。

  “你其实一直在等我。”

  画面突然扭曲。

  炉火“轰”地窜高,铁匠铺的木门被狂风撞开,漫天都是飘落的黑幡——那是幽冥宗的标记。

  小哑巴的手突然从他手里抽走,少年时期的陆寒被人踹倒在地,只能看着小哑巴跌跌撞撞爬到他面前,用身体护着他的后背。

  “滚开!”

  陆寒当时急红了眼,可小哑巴只是摇头,用沾着血的手在地上写字:“师兄教我打铁,我护师兄。”

  后来的记忆开始模糊,又在宗门覆灭前夜突然清晰。

  断壁残垣间,小哑巴缩在瓦砾堆里,膝盖上摊着半卷画纸。

  他的左手还在渗血,右手却执着炭笔,一笔一画描摹着陆寒的侧影。

  那时陆寒刚突破炼气大圆满,站在月光下擦拭玄铁剑,衣袂被风掀起一角。

  小哑巴画得很慢,每画一笔都要停顿好久,像是要把每道轮廓都刻进骨头里。

  画纸最后一页,他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此去天涯,愿君无悔。”

  写完这句,小哑巴抬头笑了。

  他的门牙还缺着一颗,笑起来露出个可爱的豁口。

  可下一秒,头顶传来“咔嚓”的断裂声——支撑断墙的木梁终于撑不住,巨石带着尘土砸了下来。

  “小心!”

  陆寒在梦境里嘶吼,可少年时期的自己正在百米外的演武场,根本听不见。

  他只能看着小哑巴抬头望了眼坠落的巨石,又低头看了眼画纸,然后轻轻把画卷好,塞进怀里。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笑。

  “不——!”

  陆寒猛然惊醒,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他撑着石床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裳,眼眶滚烫得几乎要裂开。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滴在交叠的手背上,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眼泪。

  “你还好吗?”

  低柔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陆寒转头,看见苏璃斜倚在石墙上,苍白的指尖还搭在他腕间——她不知何时已醒了,正用药王谷的手法替他探脉。

  月光从洞顶的裂隙漏进来,在她眼尾镀了层银边,让那抹关切显得格外清晰。

  陆寒摇头,喉结动了动:“我欠一个人一句话......对不起。”

  苏璃没说话。

  她松开他的手腕,却将手掌覆在他手背。

  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来,像团不烫的小火,慢慢煨着他发颤的指尖。

  “那你现在说给他听吧。”

  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他能听见的。”

  陆寒闭上眼。

  洞外的风卷着松涛声灌进来,他对着虚空轻轻开口:“小哑巴,对不起。”

  话音未落,腕间突然一热。

  他低头,看见苏璃心口的剑心石正泛着微光,而自己腰间不知何时多了块半透明的玉佩。

  那是神秘女子的,不知何时落在了他身上。

  玉佩表面的剑纹突然亮起来,像被谁注入了灵气,在洞壁投下晃动的光痕。

  “陆寒......”

  模糊的唤声从玉佩里渗出来,像隔了层水雾的钟鸣。

  陆寒刚要细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了,只余下玉佩表面的光纹还在轻轻跳动,像在应和他识海深处玄铁令牌的嗡鸣。

  苏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块玉佩:“是......守道者?”

  陆寒没回答。

  他望着洞外渐亮的天色,喉间的灼痛却慢慢散了。

  小哑巴的笑脸在他眼前晃了晃,最后融进食指根节那道浅浅的疤痕里。

  那是他十四岁时打铁溅起的火星烫的,小哑巴当时捧着烫伤药追了他三条街。

  “我们该走了。”

  他起身收拾行装,玄铁剑在剑鞘里发出清越的嗡鸣。

  “去散修联盟,或者......”

  “或者哪里?”

  苏璃替他系好腰间的药囊,眼底有星子在闪。

  陆寒望着洞外连绵的青山,突然笑了:“去该去的地方。”

  玉佩在他腰间又轻震了一下。

  这一次,他分明听见了那个声音的尾音:“......小心。”

  玉佩的震颤比之前更剧烈了些,陆寒能感觉到那半透明玉质贴着腰腹的皮肤发烫,像块被捂化的蜜蜡。

  苏璃的手刚要缩回,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

  不是用力的桎梏,而是指尖微微发颤的轻握,像怕一松手,连这点温度都会跟着玉佩里的声音散了。

  “陆寒,别忘了你的使命。”

  这次的声音不再模糊,清晰得像是就站在洞外的青松下。

  陆寒喉结滚动,松开苏璃的手,将玉佩举到眼前。

  月光穿透过玉身,那些原本若隐若现的剑纹突然活了过来,在他掌心游弋成一条银线,最后凝出个模糊的人影。

  是个女子,广袖垂落如雾,眉峰间有道浅淡的朱砂痕。

  “你是谁?”

  陆寒的声音比预想中更哑,像是被砂纸磨过的剑刃。

  女子的虚影轻轻叹息,眉峰微蹙:“我是最后一个守道者,也是你母亲的挚友。”

  洞外的松涛声突然拔高,撞得石屑簌簌落。

  陆寒的瞳孔骤缩,玄铁剑在剑鞘里发出嗡鸣。

  他从未听师傅提过母亲,只知道自己是个被遗弃在铁匠铺门口的婴孩,包裹里只有半块玄铁令牌。

  此刻那令牌正在识海深处发烫,与玉佩的光纹遥相呼应,像两根被同一根琴弦牵动的银针。

  “那你说,我该去哪里?”

  他攥紧玉佩,指节发白。

  女子的虚影开始淡去,声音却愈发清晰:“去玄阳峰。但记住,你所见未必是真相......”

  话音未落,玉佩“咔”地裂开道细纹,光纹如退潮的水线般消失不见。

  陆寒盯着掌心里的裂痕,忽然想起小哑巴临死前塞进怀里的画卷。

  也是这样,明明小心护着,最后还是被碎石碾成了碎片。

  “守道者......”

  苏璃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她不知何时已摸出药囊里的银针,指尖搭在他后颈的大椎穴上。

  “药王谷的古籍里提过,上古时期有守道者以命封剑,镇压世间戾气。但百年前最后一座守道碑倒塌后,这一脉就断了。”

  陆寒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眼尾,将那抹关切镀得更浓。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母亲”,却被洞外的鸟鸣截断——天快亮了。

  “飞鸢的储物袋。”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翻出个褪色的青布囊。

  飞鸢是萧无尘的旧友,三个月前为引开幽冥宗追兵坠下悬崖,临死前把这袋子塞给了他,说“里面有你需要的答案”。

  玉简便躺在袋子最底层,裹着层已经泛黄的丝帕。

  陆寒将神识探入,眼前顿时炸开成片的金纹。

  那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每个名字旁都刻着生卒年与“护道者”三个字。

  最末一页,他看见“陆昭雪”三个字,后面跟着一行小字:“持玄铁令,承守道印,子陆寒,天命所归。”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

  陆寒的手指抚过玉简表面。

  “这是一场延续千年的战争。”

  苏璃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手背:“你母亲?”

  “应该是。”

  陆寒将玉简收进怀里。

  “萧师叔说我是捡来的,可玄铁令和玉佩......”

  他顿了顿,喉间又泛起那股灼痛。

  小哑巴最后看他的眼神突然浮上来,像团烧不尽的火。

  洞外的天光彻底亮了。

  陆寒背起包袱,玄铁剑在身侧轻颤,像是急着要去见什么人。

  他站在洞口,山风掀起衣角,将远处连绵的青山卷进眼底。

  “从今以后,”

  他望着云层下若隐若现的峰尖,声音比山风更沉。

  “我不是谁的徒弟、不是谁的棋子......我是我自己。”

  他转身看向苏璃。

  她正低头系着药囊的绳结,听见这话,指尖微微一顿,抬眼时眼底有星子在跳:“你说过要去该去的地方。”

  “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陆寒问得直接,像当年在铁匠铺问小哑巴“要不要学打剑穗”时那样。

  苏璃忽然笑了,清冷却柔软,像春雪融在松针上:“我一直都在。”

  山风卷着她的话音往更深处去,掠过断崖边的野杜鹃,掠过山脚下的青石板路,最后撞在二十里外的玄阳峰上。

  玄阳峰巅,倒塌的宗门石碑旁,玄阳子倚着断碑坐下。

  他的道袍浸透了血,却还攥着半块焦黑的玉牌。

  那是玄天宗的掌门令。

  远处传来清越的剑鸣,他浑浊的眼底突然有光闪过,用尽最后力气将玉牌塞进石缝,低喃:“寒儿......”

  山风卷起他的话音,散进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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