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晏在教学楼后的僻静花坛边找到了林墨。

　　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身影有些孤单。

　　“林墨。”

　　李清晏快步走过去，她的脸色不太好。

　　林墨转过身，看着她。

　　“我……我全都问清楚了。”

　　李清晏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从张薇那里听来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墨。

　　她尽量客观地复述，但提到方雅那些手段时，声音还是忍不住有些发紧。

　　“张薇说，苏晓晓的妈妈，方雅，她……她简直……”

　　李清晏停顿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

　　“她先是找到了她们的排练室，然后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她们乐队的参赛资格被取消了。”

　　林墨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然后，她给乐队所有成员的家长都打了电话。张薇说，她话说得特别漂亮，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女儿病情操碎了心的母亲，说苏晓晓情绪不稳定，让其他家长管好自己的孩子，不要被晓晓‘带坏’，耽误前程。”

　　李清晏继续道。

　　“她说，苏晓晓喜欢音乐，在她妈妈口中，也成了‘病情不稳定’的一种表现。‘星尘碎片’乐队就这么散了，苏晓晓也被她带回家，后来就休学了。张薇她们……被严厉禁止再和苏晓晓联系。”

　　“张薇说，她提起苏晓晓的妈妈，就怕得不行，她说那个人……像怪物。”

　　李清晏说完，看着林墨，等待着他的反应。

　　林墨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李清晏却感觉到他周围的空气似乎冷了几分。

　　那种冷，不是冬日的寒风，而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我知道了。”

　　林墨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

　　李清晏有些担心。

　　“她妈妈，叫方雅？”

　　林墨确认道。

　　“对，张薇是这么说的。”

　　“墨！你在这儿呢！”

　　江青松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几步窜了过来，脸上还带着那种标志性的的笑容。

　　话没说完，江青松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林墨根本没看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林墨？”

　　江青松试探着叫了一声。

　　林墨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侧头。

　　“先别说话。”

　　江青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林墨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碰壁”。

　　他求助似的看向李清晏，李清晏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开口。

　　江青松悻悻地退开了几步，第一次觉得林墨有些可怕。

　　林墨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没有焦点。

　　方雅……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在家里说一不二，用“为你好”的名义，试图规划他人生每一步的男人。

　　他母亲的沉默，他自己的压抑和反抗。

　　苏晓晓的处境，似乎比他更糟。她的母亲，显然手段更高明，也更……不留余地。

　　“她把苏晓晓对音乐的热爱，定义为‘病’？”

　　林墨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李清晏。

　　李清晏点了点头。

　　“张薇是这么说的。说她妈妈拜托其他家长，不要让孩子和苏晓晓来往，免得被‘病情’影响。”

　　林墨的指节，在无人注意的校服袖口下，悄然握紧。

　　这不仅仅是控制，这是精神上的扼杀。

　　他之前还设想过，如果苏晓晓的母亲知道了他们的事，他或许可以尝试沟通，讲道理。

　　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幼稚得可笑。对一个能将自己女儿的梦想和社交圈轻易摧毁，并将其污名化的人，道理是最无力的东西。

　　私奔？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自己否定。

　　那是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苏晓晓背负更多。

　　最关键的是，苏晓晓现在怎么样了？

　　她是被彻底软禁了吗？

　　她还有反抗的意识吗？

　　还是说......

　　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林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需要知道真相。

　　他必须知道苏晓晓的真实情况。

　　.....

　　.....

　　.....

　　他拿出手机，打开和苏晓晓的聊天框。

　　自那晚之后，就没有新的消息了。

　　他该怎么办？

　　直接去她家吗？

　　那样会不会太鲁莽，反而害了她？

　　找江青松帮忙？

　　李清晏……她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不能再把她也拖进这潭浑水。

　　林墨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过，却不知道该点开哪个应用，该联系谁。

　　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无力感。

　　就在他思绪纷乱，试图从这一团乱麻中找到一个突破口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一条微信好友申请的通知，清晰地显示在屏幕顶端。

　　申请人昵称很简单，【芳华】。

　　头像是一张模糊的，似乎是公园一角的风景照，看不出任何个人特征。

　　而那条申请信息，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你好，林墨同学，我是晓晓的妈妈。】

　　林墨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字。

　　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紧接着，无数个念头涌了上来。

　　她怎么知道自己的？

　　苏晓晓的手机被她看到了？

　　还是通过学校查到了什么？

　　“林墨？你怎么了？”

　　李清晏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她和一直偷偷观察这边的江青松都注意到了林墨拿着手机，整个人僵住的样子。

　　林墨没有回答，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通过了那个好友申请。

　　几乎是同时，对方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芳华】：林墨同学你好，冒昧打扰。我是苏晓晓的母亲，方雅。

　　林墨的指尖停在输入框上方，片刻后，敲下一行字。

　　【空想】：方阿姨您好。

　　对话框那边沉默了几秒，新的消息弹出。

　　【芳华】：晓晓最近状态不是很好，作为母亲，我很担心她。她平时在学校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我不是很清楚。所以想冒昧地问一下，林墨同学是否方便，我们找个时间当面聊一聊？关于晓晓的一些情况。

　　来了。

　　林墨看着这条消息，心中反而平静下来。

　　李清晏一直伸着脖子看他的手机屏幕，当看到“当面聊一聊”这几个字时，瞳孔骤缩。

　　江青松也凑了过来，看清内容后，脸色也变了。

　　林墨抬起手，对他们两人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他从容地回复了方雅。

　　【空想】：可以。时间地点您定。

　　【芳华】：那就太感谢林墨同学了。明天下午放学后，学校西门出去那条街，有一家叫‘静默时光’的咖啡厅，我们在那里见，可以吗？

　　【空想】：好的。

　　【芳华】：期待与你见面。

　　结束了这段简短却暗流汹涌的对话，林墨将手机揣回兜里。

　　“林墨！你疯了！”

　　李清晏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你明明知道她……”

　　“我知道。”

　　林墨打断她。

　　“但我必须去。”

　　“为什么？”

　　江青松也不解。

　　“这不是送上门去吗？万一她对你……”

　　“这是目前唯一能直接接触到她的机会。”

　　林墨的目光扫过他们。

　　“也是唯一可能了解到苏晓晓真实情况的机会。”

　　他看着李清晏。

　　“这件事，你们不要插手。对方既然能精准地找到我，说明她已经做了一些调查。你们掺和进来，只会让她更加警惕，甚至可能对你们不利。”

　　“可是……”

　　“没有可是。”

　　林墨的语气不容置喙。

　　“相信我。”

　　李清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江青松也没有再坚持。

　　他们从林墨平静的表情下，读出了一种不容动摇的决心。

　　这一夜，林墨几乎没有合眼。

　　他躺在床上，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李清晏转述的，关于方雅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在排练室门口，带着温和笑容，却说着最残忍话语的女人。

　　那个能轻易调动资源，取消比赛资格，联系所有家长，编织“病情”谎言的女人。

　　她到底想做什么？

　　约自己见面，又是为了什么？摊牌？警告？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林墨设想了无数种对话的开场和走向，以及自己的应对。

　　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次轻松的会面。

　　对方的段位，远超他以往面对的任何人和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见招拆招。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

　　林墨没有立刻离开教室，他多等了十分钟，才背上书包，不紧不慢地走出校门。

　　‘静默时光’咖啡厅。

　　名字倒是雅致。

　　他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咖啡厅里光线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和轻柔的古典音乐。

　　人不多，三三两两地散坐着。

　　林墨报上了“方女士”的预约，服务生将他引到一个靠窗的安静卡座。

　　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

　　方雅在约定时间过了五分钟后才出现。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

　　她手中拎着一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皮包，款步走来，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与张薇描述中那个“温和却让人发冷”的形象，分毫不差。

　　“林墨同学吧？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让你久等了。”

　　方雅在他对面坐下，将皮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动作优雅。

　　“没有，我也刚到。”

　　林墨开口。

　　服务生适时地出现。方雅没有看菜单，直接对服务生说。

　　“一杯蓝山，一杯……嗯，给这位同学来一杯鲜榨的橙汁吧，对身体好。”

　　服务生应声退下。

　　咖啡厅里一时间只有背景音乐在流淌。

　　方雅端起桌上的柠檬水，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将目光正式投向林墨。

　　她的目光很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辈看晚辈的审视和……善意？

　　“林墨同学，”

　　她放下水杯，声音温和，语速不快不慢。

　　“首先，要谢谢你愿意抽出时间来和我见面。”

　　“方阿姨客气了。”

　　“晓晓这孩子，从小就比较内向，不太会表达自己。最近她情绪波动比较大，我作为母亲，真的很担心。”

　　方雅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林墨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听学校的老师说，林墨同学成绩优异，在班上也很受同学们欢迎。晓晓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其实……挺为她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