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雅走出咖啡馆，初秋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那少年最后的话，精准地扎进了她心脏最深处，那个她以为早已结痂的地方。

　　风吹乱了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但她无暇顾及。

　　她从皮包里拿出手机。

　　她翻找着通讯录，目光掠过一众商业伙伴和下属的名字，最终停在了一个备注为【刘老师-升学规划】的联系人上。

　　电话很快被接通。

　　“方总，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恭敬而职业的男声。

　　方雅的呼吸还有些不稳，但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七分的镇定，只是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

　　“刘老师，是我。”

　　“方总，有什么吩咐？”

　　“我们上次聊过，关于晓晓出国的事情。”

　　方雅的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街边的一排梧桐树上，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我想把计划提前。现在，立刻，马上。”

　　电话那头的刘老师显然愣了一下，随即专业地问道。

　　“您的意思是……放弃国内高考，直接申请明年的春季入学？”

　　“对。”

　　方雅斩钉截铁。

　　“从高中开始就出去。我不想再等了。”

　　“这……时间上会非常紧张，方总。春季招生的学校选择面会窄很多，而且晓晓同学的语言成绩、作品集、推荐信都还没开始准备……”

　　“钱不是问题。”

　　方雅打断了他。

　　“我要最好的，最快的。你们机构不是号称有全球渠道吗？现在就用上。”

　　她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树干上，一只手扶着额头，试图让自己混乱的思绪清晰起来/

　　“美国太乱了，不安全。换个欧洲国家，安静一点，古典一点的地方。瑞士，或者奥地利，有没有好的音乐学院附中？”

　　“有是有，但是……”

　　“你们在海外有私人的留学管家，对吧？”

　　“能处理好当地一切事务的那种。我要确保她在那边，能得到最周全的照顾。”

　　“明白，方总。我马上组织团队，今天下午五点前，给您至少三套完整的方案，包括学校介绍、申请流程和监管人选的资料。”

　　“好。”

　　挂断电话，方雅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沿着树干缓缓滑坐到路边的长椅上。

　　单亲妈妈。

　　这个她隐藏了十几年，用光鲜亮丽的标签层层包裹起来的身份，竟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如此轻描淡写地，当众撕开。

　　他怎么敢？

　　他凭什么？

　　愤怒和屈辱像是沸腾的岩浆，在她的胸腔里翻滚。

　　那个男人离开时的决绝背影，和今天林墨那双清澈又过分坦诚的眼睛，在她脑海中诡异地重叠。

　　他们都一样，说着自以为是的“理想”，做着不切实际的“努力”，然后，用那种她最憎恶的眼神，将她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她不会再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绝不。

　　……

　　咖啡馆内，空气似乎依然凝固着方雅离开时留下的冰冷气息。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看着桌上几乎没动过的咖啡和橙汁，轻声问道。

　　“先生，需要……续杯吗？”

　　林墨从沉思中回过神。

　　“不用了，谢谢。”

　　他身体向后靠，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从精神到肉体，缓缓地蔓延开来。

　　这种别开生面的“见家长”，哪怕是他，也耗费了巨大的心力。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沟通，而是一场战争。

　　方雅。

　　他闭上眼，在脑海里重新复盘了整场对话。

　　她对苏晓晓的控制，本质上是一种扭曲的自我补偿。

　　她试图在女儿身上，重新活一次，活成一个她幻想中完美的，走向了康庄大道的自己。

　　她把自己年轻时那段失败的感情，那份被“理想”与“艺术”背叛的怨恨，投射到了苏晓晓和音乐之上。

　　所以，她要斩断这一切。

　　她坚信自己是在“保护”女儿，是在“帮助”女儿。

　　这种近乎宗教般的信念感，让她的一切控制行为，都有了“爱”的正当性。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一个单纯的恶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坚信自己是救世主的恶人。

　　林墨知道，自己最后那番话，那记精准戳向她伤疤的“单亲妈妈”的猜测，无疑是往即将爆炸的火药桶里扔了一个火星。

　　那可能会引发更糟糕的后果，让方雅的控制欲变本加厉。

　　但他别无选择。

　　而且……

　　当方雅用那种轻蔑的口吻，质疑他与苏晓晓之间感情的纯粹性时----

　　他确实被激怒了。

　　那份愤怒，让他无法再保持绝对的冷静和旁观。

　　林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接下来的几天，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林墨给苏晓晓的QQ和微信发去了很多消息。

　　一开始是常规的问候。

　　【林墨】：和你妈妈谈了谈。

　　【林墨】：你妈妈……是个很强势的人。

　　【林墨】：看到消息回我。

　　石沉大海。

　　两天后，他开始有些焦虑，试着转换风格。

　　【林墨】：[链接：震惊！著名高校才子竟沉迷于此，原因竟是……]

　　依旧是毫无回应的沉默。

　　对话框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头像孤零零地排列下去。

　　他又尝试开一些更烂俗的玩笑，发一些网上找来的沙雕猫猫头表情包。

　　可那个熟悉的，会用一连串可爱颜文字回应他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过。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个置顶的对话框，像一个黑洞，吞噬了他所有的消息，连一点回响都没有。

　　林墨的心中开始泛起了负罪感。

　　那场谈话，终究还是引发了最坏的结果。

　　方雅的报复，开始了。

　　【林墨：叔叔我啊，可是真的生气了。再不回消息，我就要把我们企划的名字改成“恋爱妄想饭”了。】

　　这条消息和之前的十几条一样，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