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孟七点到名的是个女人。

　　她蜷缩得比任何人都小，几乎要嵌进冰冷的舱壁里。

　　身上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沾满油污和鱼腥味的破旧男式工装外套，外套下摆勉强遮到大腿中部。

　　外套下，赫然暴露出一双被撕裂几道口子的肤色丝袜。

　　脚踝处更有深紫色的、触目惊心的绳索勒痕，深深嵌入皮肉，将丝袜都勒破。

　　尽管她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凌乱不堪。

　　但即使在这种极致的狼狈和恐惧中，她裸露出的那截优美小腿线条和偶尔能从发丝间惊鸿一瞥的侧脸轮廓，依然透着一股与这污浊地狱格格不入的精致与脆弱的美感。

　　孟七之所以叫她，是因为出于职业习惯，感觉这女人跟这些偷渡客格格不入。

　　见孟七点到自己。

　　女人本就抖如筛糠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那双裹着破洞丝袜的腿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冰冷坚硬的舱壁。

　　死寂。

　　船舱内只剩下引擎的嘶吼和电视里兀自播放的、与这人间地狱格格不入的夸张呻吟。

　　孟七的耐心比纸还薄。

　　手臂抬起。

　　朝天扣动扳机。

　　砰！

　　枪响如同惊雷，在狭小的空间内炸开。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引爆尾部隔间里本就濒临崩溃的恐惧！

　　尖叫声乱成一团。

　　“啊——！”

　　“别杀我！别杀我！”有人双手抱头，整个人缩成一团，语无伦次地哭喊。

　　“妈祖保佑，妈祖保佑……”有人脸色煞白，牙齿咯咯作响，眼神涣散。

　　所有的惊恐和绝望，在死亡的直接威胁下，迅速转化成对“祸源”的愤怒和自保的驱动力。

　　他们不敢反抗孟七，便将所有的恐惧和怨毒倾泻向那个被点名的女人。

　　“喂！你聋了吗？！”

　　那个之前还憧憬东京、此刻却吓破胆的小伙子，突然红着眼睛，朝角落的女人嘶吼。

　　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他在叫你出去啊！快滚出去！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是啊！快出去啊！”旁边一个同样面无人色的中年男人，带着哭腔附和，“你想死就别连累我们！求求你快出去吧！”

　　“滚出去！快滚啊！”又一个声音响起，充满绝望的歇斯底里。

　　“滚出去！”

　　“滚出去！”

　　驱赶的声音如同瘟疫般蔓延，从最初的零星几个，迅速汇聚成一片带着哭腔、充满怨毒和恐惧的声浪。

　　他们不敢看孟七，只敢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那个同样恐惧绝望的女人嘶吼、咒骂、哀求。

　　仿佛只要她离开这个隔间，死神的目光就会随之移开，他们就能获得一线渺茫的生机。

　　在无数道驱赶声中，角落里的女人终于有了动作。

　　以极其缓慢地的速度，朝孟七的方向爬行。

　　待她爬到跟前，孟七枪口挑起她的下巴，道：“抬起头来。”

　　女人不敢反抗，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苍白的脸颊上带有破碎的惊惶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而且眼神涣散，充满无助，仿佛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儿。

　　孟七问道：“你也是要到日本发财的？”

　　女人当即摇头，语速极快地道：“不，我……我不去日本，我是被人绑架，跳海后，担心又被人抓到，才爬上这艘船的……”

　　“真不是偷渡客？”

　　“不，我不是偷渡的，我叫苗可怡，我丈夫叫林国财，先生，求你放了我，只要你送我回香港，我一定给你一笔丰厚的报酬……”苗可怡语气带着急于抓住救命稻草的迫切。

　　苗可怡觉得自己倒霉极了。

　　早上她打算和丈夫一起带生病的儿子上医院，却不料在楼下停车场被蒙面人袭击。

　　就在她上车要抱走惊哭的儿子时，蒙面人却打算驾车逃跑，拉扯间，她扯下来蒙面人的头套。

　　劫匪因为被揭下头套，当即将她和孩子绑走，并把母子俩关在一艘游艇上。

　　不过劫匪也算有良心，说是要把发高烧的孩子送去医院。

　　可她却差点被意外闯入游艇的人玷污。

　　一番挣扎下，跳海逃生，又怕再次被抓，就悄悄躲到这条船上。

　　哪知道这居然是一条偷渡的船，船员们跟悍匪一样，让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错过离开的最佳时机。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还来了一个杀神般的人。

　　这一连串的遭遇，几乎让她崩溃。

　　想到自己的孩子，她又补充道：“我儿子现在还发着高烧，求你发发慈悲……”

　　说话的同时，她那双盈满泪水、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望向孟七。

　　孟七装逼地摇头：“我对钱没兴趣。”

　　他现在要去追富贵丸号，怎么可能回香港？

　　闻听此言，苗可怡咬咬唇，像是在心里做某种决定。

　　差不多一分钟后，又道：“只要你送我回香港，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就算……就算你想要上我也可以，但上完我之后，麻烦立刻送我回去。”

　　“真的吗？”孟七饶有兴致问道。

　　他刚才在船舱内看了那么长时间的欧美教育片，又加上杀了几个人，现在火气确实有点大。

　　苗可怡又沉默差不多半分钟，才用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道：“嗯……”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孟七琢磨了下，指着角落里的水桶，道：“先去洗干净，让我看看你有几分姿色。”

　　苗可怡颤抖身子走到水桶边，蹲下洗脸。

　　等她洗干净。

　　孟七才发现她确实是有姿色。

　　典型的小家碧玉，女人味十足。

　　哪怕穿着破旧男式工装外套，但浑身散发一种东方小女人特有的妩媚。

　　见孟七盯着自己的脸，苗可怡小声道：“先生，先生，能换个地方吗？”

　　“换地方？”孟七心里艰难下决定，“先等等，我要去控制这条船。”

　　眼见他转过身，苗可怡咬咬唇，双手握紧，缓缓蹲下身子。

　　孟七暂时懒得管她，来到驾驶室门口。

　　见房门反锁，直接一枪崩开。

　　刚踹开门。

　　里面就传来惊恐的声音：“我投降，别杀我！我也没有武器……”

　　“不滚出来，老子就扔手雷了！”孟七吓唬道。

　　下一瞬，一个三十来四十岁出头的男子高举双手，颤抖双腿出现。

　　“大……大哥，我是驾驶员，如果杀了我，这艘船就哪也去不了……”男人哆哆嗦嗦道。

　　孟七皱起眉头：“你居然敢威胁我？”

　　“大哥别误会，我只是表明身份而已，我是刚入伙的，和海哥他们关系不深。”男人急忙解释道，“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完全不知道啊。”

　　“真不知道？”

　　“我发誓真不知道！如果我有半句假话，大哥你现在可以杀了我。”

　　孟七懒得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又问道：“这艘船是要去日本？”

　　“是！”

　　“很好，你知道富贵丸号吧，追上它。”孟七吩咐道，“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可是杀人如麻，你要是敢使诈，我就崩了你！”

　　男人急忙点头道：“大哥放心，我们这条船和富贵丸号的方向一样，而且我们为了躲避海警，速度会比富贵丸号快，要不了几个小时，一定能追上。”

　　为防止这家伙耍心眼，孟七先去搜身，确认没武器后。

　　“去提速。”

　　“是！”男人马上就去操作，速度能感觉明显得到提升。

　　就在此时。

　　房门口传来苗可怡怯怯的声音：“大哥，现在能回香港吗？”

　　孟七转过身，发现她已经将那件脏兮兮的外套脱掉，上身是一件灰色的T恤，下身是白色短裤。

　　“为了回香港，你真的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孟七问道。

　　苗可怡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蚊呐般道：“只要你送我回香港，我可以答应你……”

　　“既然这样，也算是公平交易……”孟七见她这么主动，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更主要的是，她也没说什么时候回香港，所以晚点也不算食言。

　　“那就不要浪费时间。”孟七道，“早点干完，你也能早点回香港。”

　　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兄弟的工衣。

　　船舱内的欧美电影已经接近尾声，电影里的声音也渐渐变弱。

　　很快就被另一道声音取代。

　　虽然一样带着有重鼻音的喘息，一样极具穿透力。

　　但却是中英文交叉。

　　一会儿：“来了……来了……”

　　一会儿又是英文：“fuck，fuck m*……”

　　船只在苗可怡的伴奏中，乘风破浪，直追富贵丸而去……

　　……

　　苗可怡，来自电影《惊变》，由温碧霞饰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