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畏高山长史束手
南河下,居士巷。
马宅,上房内厅。
“白龙帮?”
一个白净面皮,团团脸,八字胡的中年胖子一面说着话,一面低头吸了口碗中颤巍巍的皮冻。
一双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却仍给人炯炯有神之感。
下首,满脸笑容的马德昌忙“啪啪”拍着胸脯道:
“姜长史只管放心,那白龙帮的铁三拳精明得很,连我这些年都没寻到他的老巢,姜小子那帮人急切之间哪里找得到?
就算真找到了,白龙帮兴风作浪了十余年,一时哪里就能剿灭了?
到时候...殿下怎么也该到了不是?”
“马堂商这是在探问殿下的行程?”
姜铎抬了抬眉,面上似笑非笑。
“不敢,不敢!”
马德昌连连摇手,又忙诉苦道:
“小人只是担心那姜弘旭,此人短短几日的工夫,就接连说动了盐政大人和两淮首总,今儿更让一直反对的毕、黄两家突然倒戈。
若再让他说服了张四可,小人可真就束手无策了啊。”
姜铎随口一笑:
“没有九爷的吩咐,张四可绝不敢答应的,除非......”
除非那位小主再不遮遮掩掩。
那反而倒是件好事了。
要知道,这两淮盐商可素来是八王党的钱袋子,眼下更是助太子爷复位的阶梯,十爷若真个想在这关口出来争上一争,定然会被合力攻之,到时候别说争储了,只怕连王爵都是难保!
这就是如今的朝堂形势,任何有志夺嫡的皇子都越不过这两座高山,因此就连四爷也不敢露出丁点志向来。
但眼瞧着太子爷行将复立,皇上又退位在即,四爷若再韬光养晦下去,异日可真就只能俯首称臣了啊。
哎,这不是一根筋两头堵吗?
饶是姜铎自诩智计过人,眼下也只有静以待变一条路好走,不由又烦闷地吸了一大口肉冻,才稍稍舒展了眉头。
那边,马德昌竖着耳朵等了半晌,也未等来下文,只得试探着问道:
“所以姜长史今儿在务本堂外头已经认出了姜夫子来?却不知...他背后又是哪位王爷呢?”
“好好做事,莫要多问。”姜铎头也不抬。
马德昌只得唯唯而应,见他再无吩咐就要躬身退出,却又被姜铎唤住:
“薛家寡妇那儿被姜弘旭看得死死,暂且罢了,不过汪朝宗家里我递过几次拜帖都未得回音,你去帮我问问。”
呵,还说不让老子多问?
马德昌偷偷撇了撇嘴,恭声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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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树巷,汪宅,外厅。
姚弘旭正和汪朝宗饮茶闲聊:
“毕尚志和黄元德两家的事情多谢汪伯父了,还请转告他们,不管捐输成与不成,两个内阁中书的职位都会按期给到。”
内阁中书,从七品,掌撰拟、记载、翻译、缮写,是内阁中打杂的职位,一般由新科进士中既考不上庶吉士,又进不了部院的充任。
但对举人而言,这却是个香饽饽了,须得由内阁学士们举行“严格”的考试,择优录取,或是由敕旨特赐才可。
不止是因为内阁中书位列从七品,资历够了之后还可外补同知或直隶州知州,对举人而言几乎是最好的入仕途径,更因为每届春闱的正副主考都是从内阁大学士、学士中选人担任。
虽说会试考题是天子亲拟,绝难泄密,但考卷却是主考官来批阅的,考的又多是主观题,因此若能早早知道主考官们的学术观点和性格喜好,等于直接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事实上,据民间不完全统计,近年来举人充任的内阁中书里,考中进士的概率几乎在七成以上。
而对富甲一方,又是徽州出身的毕、黄两人来说,心心念念的还是想让家中子弟读书科举,高中进士光耀门楣,非如此也不会两家都能培养出新科举人来。
虽说两家未必没有门路能够谋任,但内阁中书越是接近春闱,就越金贵,毕竟人家内阁大学士和学士也是会调任的。
他们如今在谋求的就是下届春闱前两个月的空儿——这种一般都是大学士们的自留地,绝非单纯的银钱能够搞定。
即便是自己,眼下也并无多少把握,不过是在徽州老乡、落第秀才汪朝宗的担保下先开了张空头支票,如今更托汪朝宗给他们吃颗定心丸罢了。
“那就有劳姜夫子上心了。”
汪朝宗闻言松了口气,而后又有些无奈道:
“不过,姜夫子如何就可着我一只羊来薅毛呢?”
“汪伯父说的哪里话。”
姚弘旭从仆役往来匆匆的院中收回了目光,笑着解释道:
“如今虽侦知了白龙帮总堂所在,姨爹也同意了调动盐捕全营围剿,但舟船粮草,饷银火药......一应种种都需银钱。
偏生一来眼下运库存银不好轻动,二来还要尽量避免打草惊蛇,少不得要请汪伯父先垫付一下。
之后不管是寻运库报销,还是找其余几位分担,都全由汪伯父心意。”
这是在给自己分润功劳和油水了,这位姜夫子倒真还深谙为官之道。
汪朝宗心知其意,微作沉吟道:
“若能为两淮盐务除此顽疾,三五千的银子也当不得什么。
只是我们历年与白龙帮交手下来,估摸着他们该有二三百之数,若再据有那处地利,单凭盐捕营的五百兵力只怕难竟全功。
不若上呈总督大人,请调长江水师剿匪?”
姚弘旭自然摇头:
“不管成与不成,总要试试再说,如此才好跟殿下交代。
而且我手下也还有几个知兵的,汪伯父只管放心就是。”
汪朝宗遂不再多说,命人取过五千两银票奉上,而后闲话几句便端起了茶来。
姚弘旭虽会意起身,但还是犹豫着问道:
“我回来这一二日还没见过嗣芳,心中甚是有些挂念,不知她今儿可得了闲?”
“咳...咳...咳...”
汪朝宗被茶水猛呛了一口,剧烈咳嗽了好一阵,才怒气冲冲地拍开了上来献殷勤的姚弘旭,死死瞪着他道:
“好小子!你都知道雨涵是女儿家了,还敢这般厚颜无耻,真当老夫提不动刀了吗?”
姚弘旭讪讪摆手:“汪伯父何出此言?我与嗣芳君子之交,不过是友人之间的关怀罢了。”
“好......好一个友人......”
汪朝宗听了更气,径直朝外唤道:“管忠,送客!”
管忠一路小跑着进来,却有些迟疑地低声回道:“老爷,小姐要...要请姜夫子过去一趟。”
汪朝宗登时黑下了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