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万寿节。
肃王府,东跨院。
寅时方过,也就凌晨三点多。
于春杏、晴雯等众丫鬟服侍下,朱仲安洗漱过后,随即换了衣服。
他今儿身穿赤色织金龙纹袍,头戴翼善冠。
然由于近一年来,身高又有猛增,便是这一身常服,也是三月里,工部虞衡清吏司,重新丈量制办的。
简单吃了点东西,见卯时不远,便乘轿子,前往紫禁城东华门外!
这一通路线,随着入宫次数增多,朱仲安早就熟络无比。
待下了轿子,于礼官引导下,一路步行,经过金水桥,一路来到午门外的朝房等候。
可见三爷、四爷、六爷等皇子,另有堂弟朱仲良等皇孙们,及忠顺王、端宁郡王等王侯们,大部分已经到来。
正按照辈分、品级站立,安静候班。
他向鲁王叔等人,恭敬见了礼,又向相识的同辈宗亲们,颔首致意。
一路来到东班列,站在亲王序列之末。
接下来,便是长达大半个时辰的等候。
像今儿的朝贺,处于奉天殿内,到了辰时才会步入。
啪~
当听到静鞭三响,又有奏乐声起。
一年一度的万寿节朝贺大典,这才正式开始!
待典礼结束,过了巳时,接近上午十点,永宁帝方于殿内赐宴席……
而等到所有流程走完。
朱仲安与其他宗室朝臣,谢恩出宫时,已到了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多。
待同堂弟朱仲良等人,拱手道别,重新坐上轿子,返回王府。
他不禁回思今儿入宫所见,心里难免有些感触。
自南苑刺驾后,永宁帝似乎一天比一天老。
按照那精神状态,恐怕寿命没有几年了!
考虑到大明朝的未来,选择身体尚能动时,确定国之储君,并不让人意外!
而回思宫里面,对待三爷和四爷的态度,就如同他两月前的揣测——
于储君人选上,大明天子现在更钟意三爷!
但于肃王一脉而言,无论是哪位爷最后登基,远不如自己顶上去。
便是不到最后一刻,有宁王这个不稳定因素在,三爷想要继承皇位,也并非十拿九稳!
只要两人继续斗起来,那肃王府就还有可乘之机!
现在要做的,就是完善好神京内部布置,并监视好两位爷的动向。
他唯独有些担忧的,则是身在辽东的父亲肃王。
无论此番讨伐鞑子之战,成败与否,都难免会引起京里几位爷的注意。
毕竟,随着夺嫡迈入决赛圈。
九爷、七爷等,或死或禁足。剩余的两人,岂会不关注手握边军、默默无闻的老大?
而从对手角度考量,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父亲肃王,主动犯下错误,从而收回兵权……
但另一方面,不论京中布局。
此间手握边军、通晓兵事的便宜老爹,一直是他有信心说服的杀手锏!
便是将来,若能入主紫禁城。
他都计划好了。
父子二人,一人负责搞钱粮,一人专门在外讨伐不臣……
回到府里后。
按照规矩,朱仲安顾不得歇脚,又抵家庙,上香祭拜了一番。
以禀告“天子万寿,宗室咸安”,祈求列祖列宗庇护。
不过,在他看来,若是明太祖、明世祖在天有灵。看见大明天下,转眼又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两位老朱,只怕会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吧?
……
夜幕深沉。
宁王府,书房里。
朱伯铭端坐主位太师椅,而晃动的烛台,将其脸色,衬托的阴晴不定。
下首位置,两侧圈椅上,各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乌承道。
另一个则是个陌生面孔,看起来不过五旬。方脸阔口,虬髯戟张,充满了行伍气息,显得有些阴沉。
若有一些京营老将领在此,定会认识。
此乃王子腾之前,担任过京营节度使的韩破虏,也是任国公的后人。而这位已故任国公,同宁荣两位国公不同,乃是先帝爷时,新晋的武勋,生前与四王八公有些不对付。
多年前,韩破虏以生病为由请辞,仅继承了“一等将军”的虚职,但于军中积攒的人脉,却是实打实的存在!
借着万寿节的喜庆,这位皇家四爷,乃是以娶韩家女儿为侧妃的名义,邀请过府一叙……
但觉空气都静了下来。
朱伯铭眯着眼,冷笑道:“今儿宫廷发生的一切,韩公也是看在眼里!”
“父皇看来是决心立理王为太子了,但本王不服!”
“这些年来,协理朝中事务,本王尽职尽责,兢兢业业,京里面的几位,哪里能比得上?就凭老三?”
这一番话语下来,就差明着说,我要夺了乾清宫里的位子!
可端坐于圈椅上的韩破虏,浓眉紧皱在一起,只是简单捋着浓须,一时半会儿,并没有搭话。
待见四爷有些不耐烦,满面愤懑之态,几近暴起之时,韩破虏声音浑厚,这才沉声道:“王爷息怒!宫里一日没有发旨,昭告天下臣民,此事就还有转机!”
“王爷若沉不住气……暴露一些问题,只会成为别人的嫁衣!”
“而理王虽说常处京师,现今看似深受宫中信任,并接连被委以重任。”
“但在臣看来,这位爷,从来就不是王爷的真正威胁……王爷也别被旁人之言,给蒙蔽了眼……”
韩破虏点到为止。
这话一落,他还微侧过身,瞧了眼头戴方巾、手持折扇的乌承道。
文武相轻。
显然于这位宁王身边的狗头军师,一直有些看不起。
朱伯铭心事重重,倒没有注意这一切,而是深思数息后,快步临前,背着手,哼道:“老三既然不是我的大敌,那以韩公看来,谁才是本王真正的敌人?”
韩破虏抬眸道:“王爷想想,太祖爷、世子爷,乃至于成祖爷,当年是凭借什么,成为至尊?”
朱伯铭昂首道:“自是武力!”
闻此,韩破虏便不言语。
而宁王则踱步回到主位,转身坐下,说道:“本王的诸位兄弟里,除了老大于辽东领兵,现今并无他人。”
“以老大那迂腐之性子,难道韩公觉得,他会领兵杀入京师?”
“哈哈哈!这是本王听到的最大笑话!”
不等四爷笑声停止。
韩破虏暗自叹了口气,不禁打断道:“敢请问王爷,昔年太祖在世时,又有几人料到,成祖会掀起靖难之变?”
“王爷也别忘了,便是比较整个天下兵马,辽东边军都算最能打的那一批……”
“何况,肃王即便无心如此,那他驻守边地十几年,那些提拔上来的将领呢?”
“臣言尽于此,请王爷明鉴!”
说完这话,因时间不早,韩破虏就主动告退。
一盏茶后。
书房之内,仅剩下了两人。
宁王下意识眯眼,瞥了眼心腹幕僚,试问道:“乌先生觉得,方才那番话,可是有理?”
放在以前,朱伯铭的重心,全放在京里的众兄弟身上。加之于京营内部的渗透,以及对禁军实力的信任。
自认为夺得皇位,就能号令天下兵马,而后再夺了老大的兵权!
便是老大反了,身处辽东这种苦寒之地,那些领半饷的泥腿子,只要粮草一断,又能翻起多大浪花?
但今日韩破虏一番话,却是动摇了他的一些想法。
乌承道心里面,于韩破虏多有不喜,可还是从大局出发,实话实说说道:“王爷明鉴,韩公方才那番话,有一定道理。”
“但比较而言,肃王虽有威胁,然以三爷近在眼前……”
看到四爷点头,他又揪了把胡子,补充道:“而关于辽东的肃王,卑职有一计,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自乱阵脚……”
朱伯铭侧眸道:“什么法子?”
乌承道露出笑容,说道:“王爷可还记得,那林如海彻查江南赋税案后,寻到了些蛛丝马迹。说来江南甄家,当时也不幸牵连进来,好在现在脱了身……”
“而宫里见状,从三月以来,就有意派遣一名宗室,从旁监督协助……进而杀鸡儆猴,将积累的赋税征收起来,用作辽东军饷?”
“但江南这些赋税,无论去了谁,又岂是想收就能收的。前番一众乡绅故意露出的破绽,也是好让那林如海交差。谁知此人,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至于过去半年里,肃王世子名气大起,又因勤恳正直,多次受宫里夸赞……若是举荐这位皇孙,南下主督彻查。但最后收不到钱粮,以充入边军的军饷。”
“此讯息一旦传到辽东,再经过大范围扩散,言明其中关联,肃王可会压得住手下?”
“到时候,边军一旦出现哗变,亦或是战败。足可借机夺了他的军职,王爷的担心,自会解除。”
“而且,若是王爷派人举荐此间肃王世子,想以三爷那里,也会明白这个道理,定然举双手赞成!”
啪啪!
朱伯铭闻言,眸子顿时亮了起来,拍手大赞道:“高!实在是高!”
“乌先生算无遗策,实乃再世孔明!”
“本王拥有先生,就如太祖之于文成公(刘伯温),何愁大业不成?”
乌承道见状,急忙起身一揖,说道:“卑职不敢受王爷如此赞誉!只愿为王爷功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善哉!”
朱伯铭大步临近,伸手扶起,收敛笑容,沉吟道:“至于去岁冬,四王八公之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既然那几个人,皆已死了。这几个月里,又没发现什么,那就告一段落,不用查了!”
“而今的重点,在于手头这些事上……”
“卑职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