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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怪村

  晨光熹微,空气中裹杂着自然芬芳。

  石砬子山林以松木居多,巨干高耸擎天,帽状的枝叶交相盘错,即使在白天,山间亦是昏晦无比。

  隆起的山头酷似一头高昂马首,嘉木繁盛如马颈鬃毛。

  前些年山逢大水,石块多遭深埋,从而形成此等山坡。

  从这儿俯视下去,不远处便是聚堆的土黄色屋顶。

  树荫下,

  一裤腿扎起的中年人东张西望,鬼鬼祟祟。

  距上次来到这村子已过去近半年有余,期间,陈修广协助寅山君至少坑害了不下十多伙人,或许是山上有食人野兽的消息传开,近段时间,倒是没什么人敢夜上山路了。

  讽刺的是,陈修广连用一个套路,十余伙人中,超半数都动了杀人越货的心思。

  这点倒是略微抚慰了陈修广的罪恶感。

  而那些没向陈修广动手,共择山参的人,陈修广放过了好几批,无疑每一次都被山君训斥惩罚。

  他的魂魄掌握在寅煞手中,在外移动的躯体,大半是由怨气凝聚而成。

  只需对魂魄造成轻微的损伤,陈修广感受到的痛苦便是难以言喻的。

  “早晚把你降了。”陈修广咬牙切齿,后槽牙磨得快要裂开。

  寄人篱下,替人办事,日子不是这么过的………

  有一点倒是让陈修广不解,明明寅煞完全可以阻止他放跑那些人,可不知为何,寅煞会选择干瞪眼看着,即便人走一空,也无追赶之意思。

  就好像,他对这些人根本不感兴趣………

  念及此,

  他迈出树荫,接受日光肆意撒下,原本俊俏白腻的书生脸变成了一张沧桑十足的中年面庞。

  能在白昼行走,得益于不久前先天灵蝉迎来的第一次蜕皮。

  鬼身在蜕变过后,除了变得不易消散外,还诞生出附身之能。

  不过仅限于死物。

  附身之后,便不再惧怕日光。

  这具肉身,是前些日子他在山中遇到的失足赶山郎,尸体比较完整,正适合附身。

  虽说未继承记忆,看服饰,多半是从镇上来的。

  “那蠢虎跟西北角的那头黑熊精起了冲突,倒是便宜我了。”

  一山不容二虎,山里也的确只有寅煞一只虎妖,可不知从哪搬迁来一头黑熊精,打破了山中平衡。

  两厢争斗,在所难免。

  而没了寅煞管辖,陈修广自由活动时间便提上来。

  若无寅煞特意呼唤,几乎一整天都可自由行动。

  “不知那群鼠崽子靠不靠谱。”

  从那些过路商人手中得了不少食粮,以其为酬劳,陈修广驱使山中开了灵智的鼠群为自己找道观。

  这样,他好腾出时间来这村子一探究竟。

  富贵险中求,不怕遇上那老僧,只怕来一趟一无所获。

  ………

  “上次来好像不是这样吧……”

  陈修广愣在村前,一度怀疑是否来错了地方。

  相比上次来,村庄外围不仅拦上了一圈木桩,方才站得远看得不真切,走近一瞧,才发觉村里大部分茅草屋都换成了砖瓦房。

  眼前此景,令他惊愕不已,一时语塞。

  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变化恍如隔世。

  上次见到这般高效率执行力,还是在前前世,也就是未穿越前。

  时代差距太大,生产力也不能比拟,仅仅半年多一些,劳动力与工作量先不论,高额的资金又是从何而来。

  怀着异样心情,他缓步踏进村内。

  眼前之景,更是大为震撼。

  家家户户门前挂满肉干,几头膘肥体壮的耕牛被拴在路边,正悠然嚼着草料,背上的鞍具还是皮革所制。

  继续向深处,行人逐渐多起来,村民们衣着光鲜,孩童嬉笑玩耍,手中还拿着精致的糕点。此刻所见所闻,一片欣欣向荣,全然不像是身处一座山中野村。

  更像是一方小县城。

  “您是镇里来的吧?”

  陈修广呆滞地杵在原地,街边一位老农趁机叫住了他。

  ………

  “大老远来累了吧,您先坐,我去给你沏茶。”

  老农眼角堆积岁月痕迹,笑口中是缺漏的牙齿。

  漏风讲话,有些怪怪的。

  “有劳了。”

  陈修广颔首道。

  莫名窜出个老头邀请他至家中坐坐,碍于情报有限,正巧打算搜罗消息便稀里糊涂地跟了进来。

  环顾屋内陈列,与外看相比大相径庭,不过不奢华不代表穷苦,起码这房间里该有的一个都不落下。

  “老伯,瞧你们这村子收拾得挺利索,不知是得了哪家扶持?”

  一山中野村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变化这般大,除了有心扶持,陈修广想不到其余二法了。

  不过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在这个年代,真有人会做?

  “贵客说笑了,我们这荒山野岭的,谁瞎了眼会来可怜我们呐。”老农顿了顿,明显略有迟疑,慢条斯理地说。

  陈修广见状,眼神一凛。

  ‘不实诚啊……’

  经过时间打磨,陈修广这一世与生俱来的灵敏嗅觉,甚至已能嗅辨出神态的变化、虚实。

  是否是真话,一闻便知。

  见陈修广迟迟不说话,老农胁肩谄笑地续道:“甭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了,咱们聊生意,聊生意。”

  ……

  “什么也不买不卖来这做甚,搁一边儿凉快去!”老农满是褶子的脸气得通红,他猛地一转身,手臂用力一甩,“砰”的一声,厚重的木门被狠狠关上,震得门框都跟着晃了晃。屋外只剩陈修广一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

  老农说要跟他聊生意,兴许是把他当作来村里的商客,把话说清后,脸翻得比翻书都快,立即下了逐客令。

  他张了张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直犯嘀咕:

  “这都哪跟哪啊。”

  方才搞出的动静不小,招惹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一提着菜篮的大妈瞧见埋怨连连的大汉子,上前搀扶道:

  “外地来的吧大兄弟,俺们这村里人就这样,你勿怪,勿怪。”

  “不打紧大婶。”陈修广摸摸后脑勺,赫然被忽焉而至的大妈吓了一跳。

  大妈闻言满脸堆笑,熟络地从菜篮里掏出一把两须草根。

  “那你要不瞧瞧我这两脚草?吃了就能健步如飞,倍儿适合你们这些赶山的汉子,看你是村外来的,给你个实惠,只收你一两银子。”

  陈修广:“………”

  赤霞如绘,燃于天际。

  陈修广悻悻然走在修缮过的土路上,夕阳下影子被拉得又斜又长。

  好不容易从村民的“热情”中挣脱,一天时间愣是没捞到半点消息。

  话虽这么说,其实除去繁华的景象,这村子也无特殊之处,说是去搜寻消息,实则他也不知从何处下手。

  硬说奇怪的事,便是进村遇见的第一位老头,他那一嘴谎言的味道着实让他放不下心。

  再者就是,那日的老僧以及徒手杀熊的狠人,在村里转悠半天也未曾见到。

  “无功而返啊,莫不是我太敏感?”

  陈修广对村子的疑心淡淡褪去,一脚踢开脚边拦路的碎石。

  嗒嗒嗒——

  碎石滚到一面烂尾墙上,停了下来。

  “呜啊啊!我儿子回来了,我儿子回来了!”

  突然!

  墙后探出个蓬头污垢的脑袋,一衣如败叶,影似飘蓬的疯妇人抓狂嘶吼着,张牙舞爪地跑出来。

  她像一只如饥似渴的野猪,捧起地上的石屑,把头埋进去,歇斯底里道:“小勇,娘给你开门来了……”

  妇人粗糙的手掌带起石粒在脸上疯狂摩擦,没一会儿便变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看来村里也不是家家户户过得顺畅。’

  如此场面,让陈修广触景生情,感慨万分间,却猛地发现那妇女回过脑袋,杂乱无章的垢发下一双森冷的眸子紧盯着自己。

  下一刻,便仿若脱缰野马扑上来。

  “!”

  妇人不大的身躯十分灵活,陈修广躲避无果,被紧抓在这具身体上。

  “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妇人若一条发了疯的野犬,以双手代替犬牙甩动陈修广的衣襟,不依不饶。

  “刘姨!”

  这时,有一推车郎路过,看到陈修广二人缠斗在一团,连忙赶过来。

  是那日雨夜的少年。

  “不要碰我,我要我儿子,我儿子……”

  秦川搂住妇人的腰,拽了半天也拽不下来,于是灵机一动,说道:

  “刘姨你干嘛呢,你儿子不是和村里的小伙伴去山里玩了吗。”

  听到秦川一番说辞,妇人即刻有了反应,紧握的双手也渐渐松开。

  “玩……”

  “对啊,快回家去吧,给孩子准备顿饭,要不然您儿子回家没饭吃,又要喊饿了。”

  秦川乘胜追击,忽悠道。

  “对,对,快回家,回家。”闻言,妇人嘴上念叨着,碎步溜回残墙后的废墟。

  “呼,谢谢你……”妇人走后,陈修广松了口气,同时也认出少年的身份。

  可正要说句道谢的话,就发觉秦川已经走出老远。

  惊悸未消间,顾不上别的,心急如焚忙去追赶,一边跑还一边高呼道:

  “小兄弟请留步!”

  “大叔有何事?”

  瞧见适才那大叔匆忙跑来,秦川也是十分赶眼神儿,立刻停下手边的事,专心回话。

  童言无忌,少了成年人之间的虚伪造作,或许孩子说出的话,可信性要高不少。

  至少,陈修广是认为的。

  “小兄弟,我是镇上来的,想问问你些事儿。”

  说着,他拿出这赶山郎怀里仅有的几文钱,塞到秦川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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