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足老鬼眼中寒光一闪，指节变作虫足，在扶手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奥法师好本事，随手炼的小物件就有这般威势。”

　　奥姑干瘪的嘴角扯出森然笑意：

　　“过奖了，老身这等炼器之艺，在门内根本排不上号，不值一提。”

　　她刻意将不值一提四字咬得极重，浑浊无力的眼神缓缓扫过在场众妖。

　　这话听着谦逊，实则字字带刺。

　　方才若是示威的话，此刻那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与此同时，陈修广的视线却死死锁在那座人首山上。

　　那些扭曲的面容中，有几张格外年轻的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神情，他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他怀中那颗黑白相间的眼珠正剧烈震颤着，细微的咔咔声像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原来如此……”他在心中默念，喉结上下滚动。

　　“我明白了。”

　　他强压下眼珠中欲要破出的岳承业，暗道了一声。

　　“杨道友？”

　　白斩堂敏锐地侧过脑袋，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从方才起，他就感到旁边这位道友的气息变得格外紊乱。

　　好似并非为人，更像是妖族的运炁方式。

　　陈修广缓缓抬眸，眼底的波澜已归于死寂。

　　“我没事。”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就像暴风雨前凝固的海面。

　　“只是没想到血诏门的炼器之术，竟已精妙至此。”

　　他忽然轻笑一声。

　　“看得在下，也忍不住想上去献丑一番了。”

　　这最后一句，他说得格外大声，一度盖过了众妖们痛苦的呻吟。

　　奥姑闻言，收起人首山的法光，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显然是没想到此人会为千足老鬼出头。

　　“这人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她咂了咂舌，不说整个大燕，至少在江南地区，出世的修士们血诏门都了解一二，可眼前这位，却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毫无根脚可循。

　　当然，她绝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什么隐世高人。

　　说句毫不过分的话，那些老怪物，就算天塌下来，也未必会踏出洞府半步。

　　“杨道友！”千足老鬼如见救星，猛地从座上站起，连声音都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本座早就想见识您的手段了！”

　　他转头厉声道：“来人！把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全给我拖出去！”

　　府内尚能行动的妖仆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那些被煞炁震晕的妖怪拖离大殿。

　　不多时，场地便已清空，为陈修广空出场地。

　　陈修广慢慢站起身，青衫无风自动，负手而立，眉梢微挑，语气淡然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其实，倒也不必麻烦他们。”

　　他顿了顿，眼神掠过在场众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下这一手，本不该在室内施展。”他微微摇头，似有无奈。

　　“不过今日，见诸位一招更比一招高。”

　　话音未落，青衫衣角撩起，袖袍一振，一对眸子瞬间被苍白淹没。

　　“在下便为各位破例一回。”

　　………

　　天窗倾泻下的月色忽地被一阴云遮挡。

　　大堂内，暗了下来。

　　“不在室内展示？”

　　“这人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

　　“欸快看，他眼睛里怎么变白了？”

　　由于陈修广的发言过于奇怪，不少妖物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

　　“杨道友，不知你所说的这一招，为何不能在室内展示，你为何又要在室内展示？”

　　奥姑声音有些冰冷，质问道。

　　陈修广并未直接回答奥姑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头，仰望天空中被阴月吞去半边身子的圆月。

　　他满意笑了笑。

　　“我这招需要些时间，不如我先给奥法师讲几个小故事吧。”

　　他答非所问，声音低沉沉的，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故事？什么故事？”

　　奥姑不悦道，搞不懂这人到底是何居心。

　　“别急，你听着便是……”

　　陈修广在堂中闲散走动，说道：“第一个故事，讲的是从前有一群保家卫国的将士们。”

　　“某一天，他们收到有人攻城的讯号，如往常一样前去抵御外敌。”

　　“可意外发生了，他们不知交手之辈并非常人，结果无一例外地被砍去了头颅。”

　　“每逢阴雨之夜，他们则会变作无头鬼兵在荒野中游荡，寻找自己失去的头颅……”

　　白斩堂一听，脸色顿时一变。

　　这不是在说血诏门吗？

　　他马上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向奥姑。

　　果不其然，这老妇眼神凶厉，阴着脸跟泼了墨似的。

　　陈修广则不以为意，继续道：

　　“第二个故事，是在我的家乡广天城外的南岭古道上。”

　　“据说那道上有家客栈，老板姓丘，生来极为好客，夜半有过路之人，即便身无分文，也会热汤伺候，让对方在此歇脚过夜。”

　　陈修广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只不过这住店的客人，第二日总会莫名消失，你说这奇不奇怪。”

　　“够了。”

　　奥姑厉声喝止。

　　“你若不想给大家看你那招，完全可以下去，没人愿意来听你说书！”

　　而陈修广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还听说，也就是第三个故事，江上有一伙水盗，专在雾夜劫船，男子孩童老人，一律沉江，女子则掳走强暴。

　　“劫财劫色，亦劫命，真是好不讲究。”

　　一旁，千足老鬼还没弄清楚状况，可听到江中水盗，立马就联想起血诏门安插在外面的狗腿子。

　　‘杨道友这是在……帮本座说话？’

　　他思绪间，奥姑已然坐不住了。

　　“装神弄鬼！”

　　她忽地暴起，枯瘦的手指猛地掐诀，人首山再次浮现。

　　“老身早感应到江上的鬼人众生机全无，原来是你在搞鬼！”

　　言辞激烈间，那些缩小的头颅齐齐张口，发出刺耳的尖啸。

　　就在血雾即将喷涌而出的刹那。

　　轰隆————

　　突然！

　　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乌黑的堂内闪过光亮，震得整座府邸剧烈摇晃。

　　众妖明显是被这雷鸣吓了一跳，肉眼可见的集体哆嗦一下。

　　他们齐齐看向敞露的天窗。

　　屋外，刚刚聚起的阴云不知何时已化作旋涡，厚重得像是要塌下来一般。

　　黑云之中，正有紫白色的电光在云层中疯狂流窜。

　　“奥法师，在下来回答刚刚你的问题。”

　　在场之中，唯有陈修广还泰然自若，众妖闻声，想当然回过头，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只见他白眸骤然一缩，带着眼周生出鱼鳞似的甲片，其背后隐约浮现出一只庞大的身影。

　　同时，还露出匪夷所思的笑容。

　　“那肯定是，不想让你们逃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