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像一颗烧红的铁球悬挂在摩苏尔上空。林默蹲在水塔检修舱里,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在防沙面罩边缘积成小小的水洼。这座建于1970年代的钢制水塔曾是老城区的制高点,如今锈蚀的骨架在热浪中微微扭曲,发出细微的金属呻吟。
沙暴的前锋来得毫无征兆。十分钟前还能清晰看见三公里外的市政厅圆顶,现在窗外已是一片昏黄。林默用缠着布条的手指擦拭观察孔,沙粒立刻在玻璃上划出细小的白痕。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风速计——这是他在科威特受训时留下的习惯,那里的沙暴能在三分钟内把裸露的皮肤打磨出血。
“PM10浓度突破3000了。“马库斯的通讯突然切入,伴随着时断时续的电流声,“我这边的风速仪...“一阵刺耳的干扰后,声音突然清晰,“每秒十二米,还在增强。“
林默调整着耳机的降噪旋钮。他能想象马库斯此刻的样子:那个高大的黑人狙击手一定正蜷缩在邮政局的地下金库里,用防爆门抵挡着沙暴。三小时前他们分头行动时,马库斯还开玩笑说这种天气连骆驼都会迷路。
检修舱的温度正在急剧上升。林默解开战术背心的上扣,汗湿的衬衫立刻黏在了背上。他小心地检查着M2010的每个部件——枪管包裹的防沙布已经渗出细小的晶粒,瞄准镜的目镜圈上结了一层盐霜。这些细节在常规任务中无关紧要,但现在每个微小误差都可能让子弹偏离目标数百米。
沙粒撞击金属的声音逐渐形成某种节奏。林默想起喀布尔郊外的那个冬天,暴风雪敲打哨所铁皮屋顶的声音也是如此。当时他刚完成第一次实战狙杀,躺在行军床上数着雪花融化的滴答声。此刻他同样数着沙粒的频率,三短一长,像是某种密码...
“林默!“莉莎的呼叫打断了他的思绪,“气象站传回最新数据,沙暴中心正在你位置东北方向形成涡旋。“她的声音突然压低,“还有件事...三分钟前钟楼的热成像出现异常升温。“
林默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机护圈。钟楼机械室的温度不该有波动,除非有人打开了百年未动的齿轮箱。他调整偏振滤镜,在瞄准镜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轮廓。沙幕突然变得稀薄,钟楼顶端的铁制风向标在湍流中疯狂旋转,其阴影恰好指向——
市政厅的圆顶。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里有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轮廓,若不是风向标阴影的指引,肉眼根本无法察觉。他缓缓呼出半口气,在肺叶还剩三分之一空气时扣动了扳机。
枪声像被沙暴吞没的叹息。林默保持着射击姿势,计数着子弹飞行的时间。当数到“3“时,钟楼西侧突然爆出一簇火花——子弹击中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面精心布置的钢制反光板。
“诱饵!“马库斯在频道里咒骂,“那混蛋在市政厅!“
林默已经在水塔倾斜的瞬间看清了真相。市政厅圆顶的狙击点与钟楼形成完美的120度夹角,任何瞄准钟楼的射手都会暴露侧翼。现在他明白为什么黑月选择今天行动——这场沙暴不仅是掩护,更是精心计算的杀戮环境。
检修舱突然剧烈震动。一发子弹穿透三层钢板,在距离林默右耳十五厘米处凿出个透光的孔洞。阳光透过孔洞在水塔内划出一道细线,正好投射在他摊开的地图上。林默盯着那道光线,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抓起望远镜看向市政厅,圆顶的狙击点果然空无一人——刚才的射击来自完全相反的方向。
“第三狙击点...“林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黑月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三个射击单位在协同作战。他快速心算着弹道参数:市政厅圆顶、钟楼机械室,还有...老邮局的钟塔?不,角度不对。是废弃的炼油厂蒸馏塔!
沙暴中传来金属断裂的呻吟。水塔的主支撑架被第二发子弹命中,锈蚀的钢梁像枯枝般折断。林默在坠落前射出最后一发子弹,目标是炼油厂塔顶那个模糊的剪影。他看见子弹穿透沙幕的轨迹,却在最后百米突然下坠——有人干扰了局部风场。
林默在废墟中睁开眼睛,嘴里的血腥味和沙土的苦涩混在一起。他的右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但疼痛反而让思维异常清晰。沙暴正在散去,能见度恢复到两百米左右。他看见三十米外有个深色痕迹——不是血迹,而是某种电解液。
“目标转移...“林默对着损毁的通讯器呢喃。他拖着伤臂爬向最近的掩体,每移动一米都在沙地上留下蜿蜒的痕迹。炼油厂方向传来引擎的轰鸣,是改装过的柴油发动机,排气管肯定拆除了消音器。
当林默终于靠坐在半堵断墙后时,发现墙面上用弹孔刻着个象棋符号:♔。白王。在它旁边,新鲜的车辙印通向北方,轮胎花纹显示是当地常见的丰田Hilux,但右后轮的花纹略有不同——三天前他们在城东检查站击伤的那辆。
林默从战术包里掏出最后一样完好的装备:莉莎改装的激光测距仪。他对着炼油厂塔顶按下按钮,读数显示798米。这个数字让他嘴角扯出个苦笑——黑月始终保持着精确的792米死亡半径,连撤退时都不例外。
测距仪的显示屏突然闪烁起来,一组坐标缓缓浮现:34°22'N 43°47'E。林默认得这个地方,是摩苏尔以北的古代亚述遗址。在那里,沙漠的风会在石柱间奏响诡异的笛声。他想起黑月最后的通讯:“下次带副真棋子来。“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林默抬头望去,看见三只黑鸟正朝着北方飞去,它们的影子掠过沙地,像移动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