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百叶窗漏进细碎的金色阳光，在许冠闻那灰色衬衣的肩头跳动。周文怀点燃一根雪茄，微微呷了一口，雪茄在铜制烟灰缸上方悬着，烟灰将落未落。

　　“全公司的剪辑组都调过来？那其他——”良久，周文怀终于开口，被烟熏过的声音沧桑而沙哑。

　　“这样如何？“许冠闻打断周文怀的话，他知道老周心存顾虑，便主动提议，“每个来支援的剪辑师，我付三倍工钱。等《发钱寒》落画，我带着阿英阿杰去给耽误进度的剧组免费客串。”

　　“行吧，阿闻，你明早带人去剪接室清人。”周文怀抓起内线电话，把事情通知下去，又转接了财务部，“阿明在吗？喊他把下半年宣发预算表送来，要快。”转头时，他瞥见许冠文正在月历表旁写算式，钢笔尖几乎戳破纸张。

　　“自由总会有通知，双南线什么时候放映那部电影吗？”许冠闻说话时，钢笔尖在月历表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六月前几日的号码上画圈了。

　　周文怀摇头：“没有。”

　　“应该是六月中下旬。李瀚祥的新作《乾隆下江南》已经定在五月末到六月初上映，我听说，他前几天还去片场补拍了几个镜头，不出意外，电影应该是在这几日上映。”许冠闻合理地推测着，钢笔在手上打转着，“我可以把剪辑和字幕的制作时间压缩在五周。周老板，我能保证电影在六月下旬上映。”

　　“大哥，我给电影写的曲子都发在三哥的专辑里。宝丽金已经签署合约，七月初发行。”许冠洁见大哥漏了这一点，急忙提醒。

　　许冠洁把曲子卖给宝丽金，电影再用了曲子，他可以赚双份钱。

　　“我现在就致电童会长，让她找人帮忙。”周文怀狠狠道。

　　提前发行同名专辑是他们在开拍前商量的新型宣传手段，自由总会把计划扰乱了，总要出些力气。

　　很快，电话接通。

　　童悦娟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语气带着独属于老人的冷漠，就像有人在黄鹂啼叫时磨刀，清脆而沙哑。

　　“周老板现在打电话给我，难道是想说，许家兄弟不同意提档吗？”

　　“当然不是。”周文怀暗骂童悦娟这老东西架子大，一上来就给自己下马威。但情势比人强，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

　　他恭顺而谄媚道：“许家兄弟向来敬重童会长。若不是您把《半斤八两》引荐到湾岛，请来媒体宣传，我们哪能取得票房年亚的成绩？您是我们嘉禾的恩人，您有命令，我们肯定响应。”

　　说这话时，周文怀自己都被这违心之词恶心到翻白眼。

　　妈的，等老子干翻邵氏，影片制霸湾岛，你就算求着老子把电影送去湾岛上映，老子也不屌你！

　　许家三兄弟对视了一眼，许冠闻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许冠婴则轻轻撇了撇嘴，嘴角向下耷拉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许冠洁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

　　周文怀继续掰扯：“许家兄弟经常跟我说，能得到童会长的赏识，那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呐！”

　　听到这儿，三人再也忍不住了。

　　许冠闻悄悄用手肘碰了碰三弟，那力度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引起对方的注意。许冠婴也不甘示弱，回肘撞了撞大哥。一旁的许冠洁被波及了，身子晃了晃，眼睛一瞪，刚想发作，却看到哥哥们脸上那忍俊不禁又略带嫌弃的表情。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就像川剧变脸一样，一会儿嫌弃，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又露出一副无语的样子。

　　许冠婴眨了眨眼睛，偷偷地做了个口型，“好恶心”。

　　那口型做得十分夸张，还伴随着一个翻白眼的动作。

　　二人看到后，先是一愣，随即齐齐点头，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太对了，我也这么觉得”。

　　三个人强忍着笑，互相用手掐彼此的人中捂住嘴，身体微微颤抖，肩膀一耸一耸的，活像三个正在抽风的木偶。

　　童悦娟被这话哄得很开心，语气也柔和了：“说吧，什么事。”

　　“是这样，阿洁把电影的插曲签在了宝丽金的专辑里，专辑计划在七月初发售。会长能不能帮个忙，让宝丽金通融一下……”

　　“是让宝丽金提前发售吗？”童悦娟嫌周文怀太磨叽，直接询问。

　　周文怀讪笑：“也不是，我就想让宝丽金提前把电影用到的两首歌送到电台播放，这样既宣传了电影，也给专辑带来热度，两全其美嘛。童会长，你说是也不是？”

　　“你是不是和宝丽金唱片签署了协议，不想支付违约金，才把主意打到我头上？”童悦娟冷笑一声，周文怀刚要解释，她话风一转，“只要你们对党国心怀敬意，这点小事，我也不是不能帮忙。”

　　“多谢童会长。”周文怀道谢时，顺手按下免提键。

　　“你等小半个时辰，我让关围麟给你们发一份附加协议。”童悦娟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

　　附加协议是在合同在签署后增添的协议，可对原合同的补充或变更。

　　周文怀又说了几句恭维话，才毕恭毕敬地挂了电话。

　　下一秒，对着话筒，“呸”！

　　不多时，公司的传真机里吐出两份附加协议，纸张特有的青灰色与室内淡淡的雪茄烟雾纠缠不清。

　　周文怀把两份附加协议递给许冠婴和许冠洁，从竹制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钢笔，示意二人签字。

　　“现在，《发钱寒》提前一个月上映，电影宣传、外埠发行等都要提前准备。你们有什么想法？”

　　目前，电影的主要宣传方式大体分为六种。

　　制片方或发行商在报纸杂志上刊登电影海报、主演剧照、剧情简介、上映日期等信息。像《明报》《东方日报》都是当下热门的宣传媒介。

　　电台或电视节目介绍电影、邀请主演或导演做客访谈、播放或演唱电影主题曲或插曲。

　　在繁华街道、商业中心区、戏院附近张贴电影海报。

　　举办隆重的电影首映式，邀请各界名人、媒体记者参加，制造话题。邵氏就经常举行电影首映式。

　　在戏院播放新电影的片花。片花最先不是在戏院播放，而是制片方为了筹集经费会凭借知名演员、导演、故事大纲及部分已拍摄的剧情等吸引片商购买未完成电影的版权。随着时间流逝，原先用来招商的手段也变成戏院招揽顾客的手段之一。

　　由片方或戏院推出一些赠品，如电影明星的海报、剧照等周边。

　　等两人签完字，周文怀又补充了两句：“宣传的预算有限。宝丽金会帮我们在电台打歌。”

　　“要不在弥敦道搞街头活人秀？大哥扮成会走路的钱柜，我来敲爵士鼓，三哥负责唱歌。”许冠杰天马行空地想着，突然激动地掀开西装，从内衬口袋里掏出一枚五毫硬币，“我们再让阿枝在街上撒硬币，一天撒一千，就说是补贴给他们看电影的。报社看到我们在街头撒钱，肯定会一窝蜂地爆料，这样还能省去我们请报社宣传电影的钱。”

　　“好主意，一举两得！”许冠婴给弟弟竖起大拇指。

　　周文怀也觉得这主意妙。

　　许冠闻发出灵魂一问：“以邵氏和TVB的关系，赵雅枝有可能和我们一起在街头宣传吗？”

　　许冠洁脸色一僵，这好像确实是个问题。

　　周文怀从架子上抽出一份文档，整个文档都是与《发钱寒》有关的合同。他翻到一页：“还好，赵雅枝签署的合同里写着，艺人必须无条件配合制片方的宣传电影。”

　　说着，他期待地看向许冠洁，眼神中带着七分期待。

　　快，多想点新奇的主意！

　　许冠闻和许冠婴也期待地看着许冠洁，等着他说新的点子。

　　许冠洁两眼一翻：“别看我啊！我就这一个点子，灵感还是从大哥买的《摩登情书》里提炼的。”

　　“《摩登情书》？”周文怀点着许冠闻，“啧啧”了两声，“你这小子，看着正经，不老实。”

　　《摩登情书》是民国第一奇女子余美颜写的书，讲述了她和自己的情人之间的风月趣事。

　　许冠闻老脸一臊，一把拍开周文怀的爪子：“聊到哪了？外埠发行渠道了是吧？联系国泰了吗？”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