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一声轻微而略显滞涩的摩擦声响起，那是老旧的木门被重新合拢的声音。紧接着，是三爷爷张元常那略显沉重、带着几分蹒跚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土坯庭院中响起，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弭于无形。

　　屋内，瞬时间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先前因有人在而稍稍冲淡的昏暗光线，此刻似乎又浓重了几分，将墙角、床底那些模糊的阴影衬托得愈发深邃。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混杂着干枯草药和些许尘土的气味，仿佛也变得更加清晰可闻，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提醒着张志玄他刚刚经历的一切，以及这具身体此刻的糟糕状态。

　　三爷爷临走前那混杂着担忧、期盼与无奈的眼神，还有那几句反复叮嘱的话语，似乎还带着温度，在耳边低低回响：

　　“……志玄啊，你……你好生歇着，千万，千万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身体要紧，先把这亏空的身子骨养回来才是正理……”

　　“修炼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尤其是你现在这情况，心魔刚刚退去，道心不稳，经脉受创，更得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听见没有？”

　　“有什么需要的，缺什么了，就让翰海他们给你送来，别硬撑着……”

　　张志玄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床榻边那张磨得有些发亮的矮几上。矮几上，放着一个粗陶碗，碗沿甚至还有一处小小的磕口。碗里，盛着小半碗清可见底的液体，与其说是粥，倒不如称之为米汤更为贴切。几粒干瘪细小的米粒沉在碗底，随着他目光的移动，微微晃动着，却丝毫不见寻常灵谷粥该有的那种淡淡灵光氤氲。

　　这，便是三爷爷口中“补充身体”的吃食。用最普通、灵气含量最低的黄褐色灵谷，而且只放了吝啬的那么一小撮，加了大量的水，勉强熬制出来的东西。

　　就在他视线触及那碗稀粥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的强烈饥饿感，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猛地爆发开来！

　　这股饥饿感是如此的凶猛，如此的霸道，远超他前世任何一次空腹的体验。它不仅仅是胃部的空虚，更像是一种来自生命最深层次的呐喊。丹田气海枯竭，经脉内仅存的几缕微弱气流如同风中残烛，识海更是黯淡无光，仿佛干涸的河床。这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渴求着能量，渴求着任何能够滋养它们、让它们重新焕发生机的东西。

　　昏迷三日，仅靠几枚家族库藏里最低阶、药性也最温和的“养气丹”勉强吊着一口气。如今意识彻底清醒，身体对于能量亏空的反应，便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呈现出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四肢百骸传来一阵阵细微的、酸麻般的刺痛，那是过度损耗后，身体组织在发出无声的抗议和警告。

　　然而，现实的回应，却是眼前这碗清汤寡水的稀粥。

　　张志玄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粗陶碗的外壁，入手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他慢慢将碗端起，凑到鼻尖。除了极其微弱的、类似谷糠被煮过的清淡气味外，几乎闻不到任何灵气的味道。

　　这碗东西，对于他此刻如同饿狼般的身体来说，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更别提补充什么修炼所需的能量了。

　　就在这一刻，张志玄对于“家族资源紧张”这六个字，对于自己目前在家族中那“资质平庸”、“耗费资源”、“是否值得”的尴尬定位，有了一种前所未有、冰冷刺骨的直观体验。

　　不再是三爷爷口中转述的、带着情绪色彩的言语，不再是张玄胜长老那基于家族利益的冰冷算计，而是实实在在、摆在他面前的这一碗粥！

　　连他这样一个刚刚从心魔反噬、生死边缘线上被拉回来的家族子弟，所能得到的“照拂”，也仅仅是这种程度。可想而知，那些平日里修炼所需、能够真正提升修为的灵米、丹药、符箓、法器……对于整个张家而言，是何等的捉襟见肘？而对于他这样一个“投入产出比”极低的人来说，想要获得这些资源，又是何等的艰难？

　　三爷爷是族长，可以力排众议保下他，可以动用权限给他丹药续命，但在日常资源的分配上，恐怕也难以完全随心所欲。家族不是一个人的，长老会的制约，其他族人的需求，每一项都是实实在在的压力。

　　一丝冰凉的明悟如同电流般划过心头，瞬间驱散了因饥饿和虚弱而可能滋生的任何自怨自艾。

　　愤怒吗？委屈吗？

　　对着谁愤怒？向着谁委屈？

　　向那个精打细算的张玄胜长老？还是向这个弱肉强食、资源为王的修仙世界？

　　毫无意义！

　　正如他之前对三爷爷所说，他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同情和怜悯是最廉价、也最无用的东西。想要获得尊重，想要获得资源，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掌握的力量和价值！

　　他不再犹豫，用那只依旧有些微微颤抖的手，稳稳地端着碗，将那稀薄的米汤一点点送入口中。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滋润感，也稍稍缓解了胃部那火烧火燎的空虚。尽管其中蕴含的灵气微乎其微，但终究是蕴含能量的食物。他吃得很慢，很仔细，甚至将沉在碗底的那几粒干瘪米粒也用舌尖小心地碾碎，细细品味，仿佛那不是粗劣的灵谷，而是什么无上珍馐一般。

　　他要榨干这碗粥里蕴含的每一丝能量，如同他要榨干自己身体里残存的每一分潜力一样。

　　一碗粥很快见底。

　　腹中的饥饿感只是稍微减轻了一些，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对于能量的极度匮乏感，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般萦绕不去。

　　张志玄轻轻放下空碗，靠在床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依旧存在的饥饿感，不去理会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沉静下来，开始冷静地、条分缕析地规划接下来的道路。

　　怨天尤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沉湎于过去的失败更是懦夫的行为。现在的他，就像一个输光了本钱的赌徒，唯一剩下的，只有这条残破的性命，以及脑海中那残缺的、可能改变命运的底牌。

　　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他的思绪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的触手，一点点变得清晰、明确起来。

　　“第一步，恢复。”他在心中默默地规划着，“身体，道心，识海……都必须尽快恢复。没有一个相对完好的基础，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这具身体被心魔劫和神魂风暴摧残得太厉害了，经脉多处瘀塞，气血亏败，就连骨骼都仿佛失去了应有的坚韧。更麻烦的是道心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般密布，虽然被他以钢铁意志强行稳固，但依旧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他那次濒临崩溃的凶险。还有识海，虽然那神秘道书所化的紫光似乎在持续不断地进行着某种极其缓慢的滋养，但整体依旧处于枯竭状态，精神力微弱得可怜。

　　恢复，需要时间，更需要能量。

　　仅仅依靠家族提供的这种程度的灵粥，恐怕猴年马月也难以恢复元气。

　　“灵米……”一个念头如同种子般，在他心中悄然破土而出，并且迅速开始生根发芽，“至少，需要能够稳定提供能量的灵米，哪怕是最下品的。”

　　对这种修仙界最基础、最常见的修炼资源的渴望，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是维系生存、支撑他走下去的必需品。

　　“第二步，功法。”张志玄的意识转向识海深处，试图捕捉那些因神魂风暴而变得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

　　《青元诀》的优化版本！

　　这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也是他敢于向三爷爷、向这个世界宣告“我值得”的底气所在！

　　虽然记忆丢失了大半，只剩下一些零散的、如同星辰般闪烁的片段，但并非完全消失。这些碎片中，蕴含着对灵气运转更精妙、更高效的理解。

　　“必须想办法……补全它，或者……重新推演。”他默默地想着，眉头微蹙。

　　补全？残缺的记忆如同破碎的镜子，想要完全复原，谈何容易？

　　重新推演？以他现在枯竭的识海和微弱的精神力，以及对这个世界天地法则的浅薄认知，想要再次进行那种程度的复杂推演，无异于痴人说梦。那次成功，本就有着极大的运气成分，是濒死状态下潜能爆发和道书神秘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

　　但，无论多难，都必须尝试！

　　哪怕只能回忆起、或者推演出优化版本中练气初期的一小部分，也足以让他的修炼效率远超使用原版《青元诀》的族人！

　　这，将是他证明自己价值、争取更多资源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资本！

　　“第三步，谨慎。”三爷爷那张布满皱纹、写满忧虑的脸庞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

　　“欲速则不达……稳扎稳打……”

　　是的，经历了这次几乎身死道消的劫难，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冒进”二字所蕴含的巨大风险。

　　在身体没有完全恢复之前，在没有将优化功法初步掌握之前，绝不能再有任何轻举妄动。冲击境界？那是找死！暴露道书的存在？更是自取灭亡！

　　低调，隐忍，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这十二个字，将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行事的总纲领。

　　思路逐渐清晰，未来的道路虽然依旧迷雾重重，荆棘遍地，但至少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个初步的、以恢复自身和钻研功法为核心的计划，已然在他心中成型。

　　张志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因为这个动作而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他仿佛要将这间陋室中稀薄的空气，连同其中蕴含的所有苦难、屈辱和不甘，都一并吸入肺腑，然后将其转化为支撑自己重新站起来的、冰冷而坚硬的力量。

　　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光。那光芒不似之前的炽热决绝，而是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冷静和坚韧，以及对未来道路审慎的规划。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稀疏的星辰开始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烁。夜，笼罩了云断山脉连绵的群峰，也笼罩了山脚下这个挣扎求存的小小修仙家族。

　　而在这间简陋、压抑的土坯房内，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在经历了剧烈的风暴洗礼之后，正于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上，悄然规划着属于自己的仙路。

　　对力量的渴望，对资源的渴求，对掌握自身命运的执念，此刻已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口号，而是化作了最原始、最具体、也最坚定的生存本能。

　　他知道，前路漫漫，挑战才刚刚开始。但他已经没有退路，唯有咬紧牙关，砥砺前行。

　　迎接他的，将是更为严峻的现实，和更加残酷的考验。而他，必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