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厅里过去两个半小时，除了几个老人家憋不住尿中途离开一会，基本上屁股都是悍死在座位上。

　　灯光一亮，厂领导率先鼓起掌来：“好，好啊。”

　　这部电影题材好、剧情佳、节奏创新，大家都是明眼人怎么会看不出来，纷纷点头。

　　张暖忻是女性导演，和王好为关系好，说道：“我还担心你被电视剧比了下去，现在是完全不用担心了。”

　　王好为撇撇嘴，她对央视那位同姓导演抢先拍出电视剧，起初是不在乎的，没想到电视剧一下爆了，现在还在电视台反复播放，她可是有些被刺激到了。

　　要不是电视受众面小，她都要睡不着了，一股狠劲都放在了这部电影上。

　　这次放映相当于单位内部的一次评审会，厂领导笑道：“咱们自己人可不能光说好，还是要多提提意见的。”

　　大家就开始群策群力，围绕着拍摄、表演、剪辑、音效、灯光等提出各自的专业意见。

　　朱霖听的十分紧张，电影一共两条主线，一条是群演，一条相当于裴晓芸的独角戏，表演好不好决定着电影成败。

　　当场就有人提出她的表演略显稚嫩。

　　朱霖能够担任主演完全是陆成渝的功劳，否则怎么也轮不到她，厂里一直有争议，这时有人挑出来了，她就更加紧张，一个劲看着陆成渝。

　　陆成渝眨巴着眼睛，他觉得挺好呀，在他的亲自调教下，她已经能把三层情绪在同一个镜头下表达出来。

　　凌子风导演就点出了这个，他说：“朱霖同志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能够在一个镜头里表达出羞涩、退闪和自哀三层情绪，已经超过大部分专业演员，我认为不必苛求。”

　　平心而论，以她现在的演技是无法成功表达出三层情绪，完全是因为陆成渝才取巧成功。

　　但这话陆成渝爱听啊，看凌子风特别顺眼，感觉有机会可以合作一把。

　　凌导演又说：“表演是稚嫩一些，我反而认为就需要这种稚嫩，裴晓芸这个角色是一个受到伤害，总想躲回壳里的雏鸟。”

　　陆成渝大赞，这个观点相当精准刁钻，可谓把握了角色精髓，他有些后悔上次见面没带一只鸡给他了。

　　没想到凌子风话锋一转，说道：“电影拍的好，但结局不完美。”

　　陆成渝一怔，这就涉及到剧本了，是他的责任。

　　凌子风痛心道：“裴晓芸本该在暴风雪中消逝啊，怎么能让她被救活呢？那一夜是她的生日，她想起了身世，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长大后的经历，这都是苦难的，她还想起了爱情、想起了妈妈，这都是美好的。”

　　“她的故事悲欣交集，已然完满的形成一个循环，就该在暴风雪中离开啊！你们这样反而让结尾不完美了。”

　　大家都沉默下来，凌子风导演说的很有道理，有人小声嘀咕道：“原著就是这样写的。”

　　这个讨论没法继续，大家都望向陆成渝，只有他这个作者兼编剧才能回答。

　　陆成渝摇头苦笑，小说《今夜有暴风雪》在社会上掀起一股风潮，彻底把《三个女人的车站》的争议压下去了，但这部小说也不是没有争议，就在于结局。

　　小说是用后记里的两个小故事进行了弥补，起到余音绕梁的效果，但电影里没有拍后记。

　　王好为有些幽怨的看着陆成渝，她是想拍后记来着，人家不让！

　　最关键的是，电视剧里有后记，反响极好！

　　陆成渝没法从艺术性和文学性上反驳凌子风的观点，因为说的对。

　　他只能从另一个角度阐述：“电影是文艺作品，文学性很重要，要深刻，要发人深省。但电影也是服务大众的工具，需要让观众心情舒畅，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美好的结尾比一个悲惨的结局要好。”

　　这其实就是电影的商业性问题，他在这个时候还不能明说，可惜张华勋导演不在，他导演的《失踪的大佛》就有商业片味道，可谓是开风气之先。

　　但陆成渝可以举其他例子，便说：“去年上映的《405谋杀案》便是以猎奇为主，谈不上深刻，甚至许多情节是不合理的，但让数亿人次走进影院，据说是电影史上第一部票房过亿的影片。”

　　他认为自己已经说的很婉转了，但现在的电影人还处于吃“大锅饭”阶段，听了仍然刺耳。

　　凌子风导演的电影极具个性，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比如《边城》有着强烈的视觉表现力，还有《春桃》里面的光影运用。

　　他还有另一面，偏向于展示人性在困境中的扭曲，他的电影往往有着深刻的悲剧色彩，比如《骆驼祥子》。

　　正因为是这样的风格，他对电影《今夜有暴风雪》在认可的同时，表达了对结局的遗憾。

　　这还罢了，他只是对电影本身的讨论，陆成渝却是对电影发展方向的讨论，凌导演很想指着他鼻子说一声：你这是为了迎合观众，当了电影的“叛徒”。

　　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电影《405谋杀案》就是北影厂心中的一根刺，这部电影是上影厂拍的。

　　前年，北影厂推出《小花》《甜蜜的事业》，可谓独领风骚，去年形势翻转，《天云山传奇》《巴山夜雨》《庐山恋》全都是上影厂拍摄的，在很多电影人眼里上不了台面的《405谋杀案》同样是。

　　上影厂好片迭出，大有辗压之势，北影厂每个人都感受到压力，双雄并举难道要变成一枝独秀？北影厂情何以堪！

　　正因为如此，北影厂才会对《今夜有暴风雪》寄以厚望，这部电影的深刻性绝对不比《天云山传奇》《巴山夜雨》差，就算单单拿出爱情这条线来和《庐山恋》比，也不会差。

　　这相当于内外兼修了，原因就在于《今夜有暴风雪》是双线模式，两条线都是暴风雪。

　　和《庐山恋》相比，前提就必须是裴晓芸有一个美好结局，否则观众不会买账。

　　这又回到了陆成渝刚才提出的文艺性和商业性话题，就拿《天云山传奇》《巴山夜雨》《庐山恋》三部电影来说，哪个更受观众欢迎？肯定是《庐山恋》！

　　北影厂不但要拿《今夜有暴风雪》与上影厂打擂台，还想着和中影公司打擂台，所以是无法舍弃商业性的。

　　北影厂领导心里明镜似的，固然凌子风的观点代表了大部分业内声音，但他们需要想的更多！

　　如果按凌导演的风格来拍，观众起码要少三分之一。

　　在这个时间点，这些话还无法说出口，也只有陆成渝这个外来和尚敢挑出来。

　　厂领导是很认同的，嘴上却笑呵呵的打圆场：“陆成渝同志是原著作者兼编剧，咱们还是要尊重人家的意思嘛。”

　　这意思很明显了，争论可以，但要以陆成渝的意见为主。

　　好吧，小陆同志除了是“铁老大”眼中的好宝宝，又有了成为“影老大”眼中好孩子的趋势。

　　朱霖静静看着陆成渝，他的话不多，但这是在电影行业巅峰群体面前的发言，还握住了话语权，何等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