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悲壮
大家开始吃菜,果然上了一大盘红肚鲫鱼,用豆酱蒸的,已经看不太出肚子红不红了。
陆成渝只觉得鱼身很厚,背部很高,他尝了一块,相当的鲜肥,说明含脂率高。
农垦局领导又给他夹了一只林蛙:“这是农场特意从完达山弄来的山珍,一定要尝尝。”
林蛙个头不大,既不去皮也不剖肚,就这么黑乎乎的一只,看着是有些吓人。
几个女演员,除了蔡明,其他人是不敢吃的,陆成渝也就吃了一只,肚子里满满的黑籽,反正是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他酒劲有些上来,赶紧吃了几口酸菜白肉,这才感觉好些,发现桌上有玉米面饼子,就瓣着配腌黄瓜、咸鹅蛋吃。
这才是当地的家常菜,插队的时候想吃都吃不到。
边上的农场领导看不过去了,给他挖了几勺松子仁:“这也是完达山弄来的,红松子,好吃。”
陆成渝尝了尝,又香又甜,这是因为掺了糖精。也不知为什么,糖精吃多了会发苦,配合着炒香的松子仁就特别好吃。
酒桌上气氛相当热烈,农场可以说是倾其所有了,还每人来了一小碗飞龙汤,就是花尾榛鸡,号称“东北第一鲜汤”。
制片主任看到大家有放开的架势,着急了,大声说:“晚上还要安排明天的拍摄任务,可别喝醉了。”
蔡同学吃高兴了,问:“明天就拍?”
“嘿,你不看看都什么季节了,我天天在这里跳脚!”
领导们一听明天就要开拍,马上收敛了,他们可是把这个当成政治任务的,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就算这样,陆成渝也喝了一缸半北大荒,剧组开会的时候晕晕乎乎的,似乎制片主任着急开拍,是因为有些秋收镜头要赶在入冬前抢出来。
朱霖看他根本听不进去,悄声说:“喝这么多!”
“我在北大荒插队6年,高兴。”
朱霖伸出两根指头准备给他来一下,听了这话,悄悄缩回了爪子。
大家住宿就安排在场部三楼,这里兼作农场客房,一下来这么多人,只有陆成渝和王好为是单间,其余人能挤多少算多少。
朱霖不好进陆成渝房间,只好交待小白助理帮忙弄开水洗脸洗脚。
蔡同学在青龙桥站拍摄的时候就觉得两人不对劲,只是嘿嘿的笑。
第二天早上,陆成渝起的晚了,到一楼餐厅,大家已经吃完,演员们在换装打扮,工作人员各种准备。
他连忙拿起玉米饼子啃,桌上还有萝卜馅包子、酱缸菜、鸡蛋。
这时,蔡明同学穿着一件花棉袄跑了进来:“吃的太早,饿了饿了。”抓起一枚鸡蛋。
她扮演的是秀梅,拓荒一代的女儿,不是知青,在连队饮事班工作,戏装就是一件花棉袄,印着许多花朵:红色的牡丹、粉色的桃花。
怎么说呢,挺漂亮的,陆成渝不好多看,用勺子挖桌上的一碟猪油,往饼子上抹。
蔡同学叫了起来:“有大酱啊,你怎么不抹酱?”
“猪油才是好东西,吃了不饿。”陆成渝就着滚烫的高粱粥呼呼的喝,额头开始冒汗,酒也就慢慢醒了。
太阳高照的时候,剧组来到黑土地上,演员们普遍穿着军绿色的棉衣棉裤,外面套着厚厚的军大衣,仿佛一群知青走来。
一个连队的知青可是有上百人,多的会有二百多人,这里面有不少群演,多数是从八五二和周边农场挑出来的年轻人。
北大荒农作物收获季在9月下旬至10月上旬为高峰,农场都会组织“会战”,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尾声了。
制片主任之所以着急,就是因为剧组再不赶来,抢秋的镜头就要等到明年秋季了。
这还是农场特意留下数片地没有收,有高梁、玉米、水稻等,这些作物也只能留到10月上旬,再迟就会造成损失。
这场群戏是抢收玉米,导演和副导演开始安排演员们走位,以及动作、表情、台词等等,摄影师则是不断调试取景位置。
外面围着很多农场职工,看的目瞪口呆,这个好乱啊,完全看不懂。
整整一天都没有正式拍,而是不断磨合,一遍又一遍,有的是几人对戏,有的是群戏,时散时聚。农场职工们感觉比抢收还累。
王导演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演员们找到集体的感觉,只有这样拍出的味道才对。
一直忙到晚上,又连夜开会讨论,总结得失,每个主要演员都要谈感受,大家都是熟读剧本的,讲起来头头是道,真正拍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陆成渝也在琢磨,这部电影有两条主线。
一条是团长马崇汉为了私利扣下返城通知,引发知青的集体抗争,这里面又会有大量的知青生活的回溯。
另一条主线是裴晓芸独自拉出来的,暴风雪里第一次站岗,却被大家遗忘了,濒死之际回溯身世、经历和爱情。
现在要拍的是知青集体生活,或许因为暴风雪之夜的剧情太有爆炸性了,演员们的专注点都在这方面,导致表演的时候都往悲壮、悲惨上面靠,味道不对。
陆成渝想到这里,站了出来:“大家有的当过知青,有的没有。我谈谈自己的感受吧,我18岁插队,或许是年纪小的缘故吧,当时没觉得有多悲惨,反而有一股子豪情,感觉自己长大了,可以到广阔天地锻炼了,无所不能。”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陆成渝又说:“我们现在是回头看这段历史,伤痕文学的盛行,让我们的心理感受经过过滤,并没有完全代表当时知青们的心情和状态。”
“北大荒的知青们真的是在冻天寒地里战天斗地,自有牺牲多壮志。”
“我们现在拍的不是暴风雪之夜,而是秋季抢收的剧情,这时候的知青队伍是一支能战斗的队伍,一支舍生忘死的队伍,要演出这种气势!”
大家听了若有所思,陆成渝又说:“也许是暴风雪之夜让大家太投入了,这是好事,但现在不是时候。”
王好为导演也说:“没错,之所以今天一个镜头没拍,就是因为没有这个状态。你们要把自己想象成真正的知青,返城的事根本没有发生。当前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抢收立功,各个连队都在开展竞赛,你们不能落后!”
她又说:“电影中的连队宿舍已经准备好了,你们现在就搬过去过集体生活,吃住、出操、劳动、学习,都要和知青插队时一样。我们会随时抽查大家的生活状态,达不到标准的要严肃批评,自己也要做深刻检讨。”
这个时候演戏非常讲究体验生活,王导演的建议是一个好办法,可以让演员们继续磨合,形成集体状态。
演员们也没有什么意见,演员为了一个角色,下工厂、到农村,什么事没有干过。
陆成渝暗自点头,真正能演出本色也就这个时代段了,不管角色大小,演员们是真的投入。
他又简单描述了一下几个主要角色:
工程连连长曹铁强,知青,同时也是拓荒一代的儿子,父母都死在了拓荒中,这是一个极有代表性的人物,既有拓荒二代的使命感,又有知青的使命感,有一股子拼劲、蛮劲、巧劲,会有一个成长成熟的过程,形成独特的领袖气质。
上海知青裴晓芸,身世悲惨,导致她敏感、自卑,又因为身份不好在连队生活中受到排挤,但她对生活没有放弃希望,骨子里有一股子韧性,喜欢戴一条红色围巾,这是一个标志性的穿戴,象征着艰苦岁月中的一抹亮色。
工程连指导员郑亚茹,稳重、干练,又因成熟而有心机,追求进步,喜欢曹铁强,为此打压裴晓芸,在风雪夜的冲突中,走向对立面。
刘迈克,曾经是团警卫排排长,一身正式军装,扎武装带、别手枪,外表整洁挺拔,与曹铁强发生过激烈冲突,后被下放到工程连,在与曹铁强的矛盾中成为朋友。
秀梅,拓荒二代,带有农村特有的朴实、热情、善良。
团长马崇汉,是引发知青冲突的爆点;政委孙国泰,又是平抚风雪夜的稳定器。
人物关系上,曹铁强与裴晓芸是恋人,与刘迈克是“相爱相杀”的兄弟,与马崇汉是观点对立的正反两面。
郑亚茹暗恋曹铁强,为他付出很多,与裴晓芸是“情敌”。
刘迈克是团长马崇汉的心腹,又受曹铁强感招,最终站在一起,他和秀梅是夫妻。秀梅是裴晓芸唯一的好朋友。
工程连还有几名个性突出的知青,都是以外号相称:
小瓦匠,从事盖房、砌墙等工作,性格憨厚直率。小地包,戴厚眼镜、牙齿略凸,性格胆小谨慎,擅长记账、整理资料。小四川,四川知青,说方言,性格活泼机灵,炊事班帮厨、喂猪。
这几位将是日常剧情的推动者,知青生活的“调味剂”,在风雪之夜又因利益展现出不同人性,让整部电影饱满。
陆成渝提议,既然要集体生活,演员们就要把角色性格带入一言一行当中,这将会是检查重点。
他又对运镜提出建议,集体劳动和生活的镜头切换要快,以此带动观众沉浸体验,风雪夜的镜头要猛,从视角上给观众以冲击。
具体到各个角色,曹铁强的镜头要稳,突出领袖气质;裴晓芸的镜头要慢,以细节细部展示内心世界,郑亚茹的镜头要有变化,体现出她内心的冲突与变化。另外几个角色也可以抓住人物性格进行运镜。
这是用镜头语言来帮助演员表演,可以达到意外的效果。
这个时代的运镜主要问题就是慢,细腻是够细腻,但冲突不够,当然,这时的很多电影会用趣味性来弥补这个不足,不会产生空窗期。
这部电影在日常集体生活中会有趣味,但总体是悲壮的,可以用快镜头突出紧张感,并且在两条主线之间不断切换,与各个人物的记忆回溯不断切换。
现在的电影之所以慢,也有因为剧情简单,这部电影的剧情足够多,快才能更饱满。
陆成渝甚至提出:“不一定要给观众留出思考时间,只要让他们跟着镜头走就行,让大家沉浸进去,紧张起来,因为两个大矛盾点一直在铺垫,已经足够观众思考了。”
“这就是用快马拉着观众往前冲,不求枝蔓,但求主线,直击人心,由我们负责掌控镜头、掌控剧情、掌控人心!”
他说的这些只是方向,不是方法,根据人物特点组合运镜,快慢运镜,交叉运镜,这些大家都懂。
但他提出的掌控人心就很大胆了,现在讲的是电影服务观众,生怕观众看不懂,掰开了揉碎了喂,他是在背道而驰。
这个时代的人水准很高的,缺的只是全新观念,钱摄影师立马反应过来:“这才叫掌镜啊!”
赵副导演也在叫:“这才叫执导!”
王好为导演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把我的话说了。她虽然是女性,能当上导演都有股子闯劲,说道:“好,就这样办,为了成功,不怕失败!这次经费足,无非就是多废一些胶片!”
她咬咬牙,老娘为了抢到这部电影容易吗,拼了!
陆成渝松了口气,他前两部电影可没有这么用心,这是一部极可能会爆的电影,必须要用爆炸的心态对待!
大家都受到感染,一股豪气在会议室成生。
朱霖从来没有看到陆成渝这个样子,有些呆了,如此神气飞扬的会是他?和平时的随和风趣形成鲜明对比!
或许,平时的表现只是他套着的一层壳,这时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陆成渝气场一开,连女儿国国王都受到震慑。
夜已深,演员们连夜搬到集体宿舍,副导演和制片主任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检查:“收音机不能带,手表不能带,你们是去享受吗?”“谁拿了这么多零食,放下!”
朱霖赶紧把动物饼干塞回去,幽怨的看了陆成渝一眼。
陆成渝赶紧给她拎行李,朱霖乘机问:“你今天怎么了,比喝了酒还兴奋。”
陆成渝轻轻一叹:“我说不清楚,回到北大荒,总觉得心里有一股子悲壮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