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冰冷的墨汁,浓稠得化不开。
营房里,除了江临,其余七个老兵都已经进入了浅眠。
他们习惯了在任务前夜抓紧每一刻休息,哪怕只是闭目养神,也能最大限度地恢复体力。
江临却毫无睡意。
他坐在自己的草铺上,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自己的装备。
那根陪伴他经历了新兵操练和军械库苦役的长矛,枪头被他用碎石打磨得闪烁着粗糙的寒光,枪杆上每一处可能松动的缠绳都被他重新加固。
那面伤痕累累的木盾,也被他用边角料仔细修补过,盾面后的皮质握带被勒得紧紧的。
腰间,除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他还别上了那半截从蛮骑身上缴获的断刃。
虽然【刀术】依旧是未入门,但这半截吹毛断发的利器或许在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他甚至将自己那件破烂的号坎内衬,用麻线细细地缝补了一遍,聊胜于无。
准备工作做得再充分也不为过。
上一次黑风口之行,那头雪豹带来的死亡阴影,以及三个蛮子斥候的伏诛,都让他深刻明白,每一次出巡,都是在刀尖上跳舞,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鹰愁涧,光听名字,就不是善地。
他隐约听老兵们私下议论过,那里地势险峻,怪石嶙峋,常有毒虫猛兽出没,更是蛮子和一些山匪流寇喜欢设伏的绝佳地点。
据说,连凶悍的山鹰飞到那里,都会因为找不到落脚点和难以预测的怪风而发愁坠落,是以得名。
这一次去鹰愁涧,凶险程度,恐怕远超上次的黑风口。
但他心中,却没有了第一次出巡时的那种纯粹的惶恐。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紧张、警惕,以及一丝隐秘期待的复杂情绪。
一夜无话。
当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尖锐的集合哨声便划破了营地的寂静。
王头儿小队的所有成员,已经悄无声息地集合完毕,动作迅速而高效,没有一丝拖沓。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即将踏入猎场的冷肃。
“检查装备!”王头儿例行公事般低喝一声。
一阵细微的甲叶摩擦声和兵器碰撞声响起。
江临也学着老兵的样子,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长矛、盾牌和腰间的兵刃。
“出发!”
随着王头儿一声令下,九道身影再次如同融入晨曦的鬼魅,悄然离开了破虏营,朝着东方那片更加险峻、也更加未知的群山进发。
前往鹰愁涧的路,比去黑风口要难走得多。
他们需要翻越两座陡峭的山岭,穿过一片几乎没有路径的原始密林。
积雪深厚,怪石林立,冰冻的溪流如同潜伏的陷阱,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滑落。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每个人都将警惕提到了最高。
江临紧跟在队伍中段,他保持着【磐石桩】要求的重心下沉感,将入门的【盾术】运用到了极致。
用盾牌拨开挡路的灌木,试探着脚下被积雪覆盖的地面,身体紧绷,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手中的长矛也没有闲着,矛尖始终斜指前方,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任何角度袭来的攻击。
翻过第二座山岭时,天色已经大亮,但山间的雾气却很浓,能见度极低,不超过三十步。
“都小心点,快到鹰愁涧地界了。”王头儿的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沉闷,“这鬼地方,雾大的时候最容易出事。”
队伍的速度放得更慢,几乎是摸索着前进。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老五突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警戒。
所有人都立刻停下,屏住了呼吸。
浓雾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悉悉索索……”
那声音很轻微,像是某种东西在枯叶和积雪上爬行摩擦,时断时续,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王头儿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缓缓靠近。
江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长矛的手心又开始冒汗。
他们拨开浓雾,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十几步,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人类的尸体!
看他们身上的穿着,既有普通猎户的打扮,也有几个穿着破烂号坎的,似乎是跟他们一样的军户!
这些尸体死状极其凄惨,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般,血肉模糊,肢体扭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和腐臭,令人作呕。
而在这些尸体周围的雪地上,赫然印着一串串梅花状的、却又比寻常野兽大得多的诡异爪印!
“妈的,是山魈!”一个老兵脸色发白,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山魈!
江临虽然没见过,但也听过关于这种山中凶物的传说。
据说这玩意儿力大无穷,凶残嗜血,来去如风,尤其喜欢在深山老林和这种大雾天气里活动,是比猛虎饿狼还要可怕的存在!
看这几具尸体的惨状,显然是刚刚死去不久。
那意味着,那杀人夺命的山魈,很可能就在附近。
就在众人心头剧震,警惕万分之际,一声尖锐刺耳、如同婴儿夜啼般的怪叫,猛地从旁边浓雾弥漫的密林深处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