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2
“处理?”巫小乙眉头紧锁,这个词透着不祥,“思南公馆当时……就已经是那样了?”
“比现在更糟!”张之唯放下茶壶,“那时的迷雾更浓,怨气冲天,几乎成了这座城市的一个‘毒瘤’,一个不断扩散的‘死域’。普通人在附近住久了都会精神恍惚,体弱多病。道门里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家伙们,不是没能力处理,而是……代价太大,或者,他们觉得不值得为了一隅之地的凡人付出那么大代价。”
他冷笑一声,充满了嘲讽:“于是,有人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在特定的圈子里,发布了一份‘悬赏’——谁能解决思南公馆的问题,清除怨气根源,就能得到一件传说中的法器,以及天师府的一个人情。条件嘛,只限‘年轻俊杰’,‘独行侠’优先。说白了,就是找替死鬼!找炮灰!去试探那个地方!”
“然后呢……”
“然后?”张之唯脸上的嘲讽更浓,带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脉,人丁单薄,传承凋零。到你师父钱顺一和我这一代,说得好听是‘师兄弟三五人’,说得难听点,就是大猫小猫两三只,守着祖师爷传下来的那点微末家底,在夹缝里求生存。”
他端起紫茶杯,没喝,只是摩挲着冰凉的杯子,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回忆那段清贫又艰难的岁月。
“我们这一门,规矩多,戒律严。祖师爷留下的训诫第一条就是‘持心守正,护佑生民’。听起来很高尚对吧?可落到我们头上,就是守着清贫,不敢越雷池半步,更不敢像那些大门大派一样广收门徒、聚敛资源。你师父性子更古板些,守着几本都快翻烂的典籍和几件压箱底的法器,在城南弄了个小破道观,靠给人看看风水、做做法事勉强糊口,还得时不时接济更穷的街坊。我呢……”
张之唯自嘲地笑了笑,“我性子野,坐不住,但也知道师门规矩重,不敢真去干什么捞偏门的勾当,最多就是替人跑跑腿、解决点不痛不痒的小麻烦,赚点辛苦钱。”
“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好歹守着祖训,心里也踏实。”张之唯的语气低沉下来,带着压抑的愤怒,“可,那一份悬赏……那份悬赏就像一块沾了剧毒的蜜糖,明晃晃地摆在了我们这个快要饿死的小门小派面前!”
张之唯猛地抬头,盯着巫小乙:“一件法器!道门大佬的一个人情!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能补全师门残缺的传承!意味着我们不要在东奔西跑!意味着能真正光大我们这一脉!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让我们暂时忘记祖师爷‘量力而行’的告诫,大到让我们心甘情愿地……跳进别人挖好的坑里!”
张之唯的声音带着痛楚和悔恨:“我们太想改变现状了!太想让师门重新站起来了!那份悬赏,就是利用了我们的窘迫和渴望!钱顺一都清楚里面凶险,所以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我都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以我们师兄弟的本事,联手之下,未必不能搏一搏!至少,要把那件法器拿到手,那东西对我们太重要了!”
“所以……师叔你……去了?”巫小乙的心揪紧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叔提起这段往事会如此激愤。那不是简单的被人算计,而是被利用了他们最珍视的东西——对师门的责任和复兴的渴望!
“去了。”张之唯沉重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但一进去就发现,事情比悬赏描述的要凶险百倍!那根本不是什么‘清除怨气’,那地方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陷阱和献祭场!里面的东西……你也见到了,就是老妖婆弄出来的怪物!我和其他几个被派进来的炮灰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仅仅是在外围勉强支撑。”
“后来呢?师父他……”巫小乙急切地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那个笨蛋……听到我出事了,想都没想,直接一头扎了进来……”张之唯的声音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巫小乙的呼吸一窒。那一年才几岁,但那一天的场景一直记在脑海中。
钱顺一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
深色的道袍被染成了暗红,又被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壳,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嚓”的轻响,在死寂的雪地里格外刺耳。
脸色惨白如雪,嘴唇乌青,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更让小巫小乙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是,师父的右肩到胸口的位置,有一道狰狞的、仿佛被野兽利爪撕裂的巨大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师父几乎是半拖半抱着一个人——是师叔张之唯!
师叔的情况更糟,他双眼紧闭,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自那之后,师兄的实力……就再也没有寸进过半分……”张之唯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沉重的无力感。
“我在床上,整整躺了大半年。”张之唯的语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五脏移位,经脉寸断,根基损毁得七七八八。那些阴毒的诅咒更是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侵蚀,差点把我最后一点元气都耗干。全靠师兄……拖着同样重伤未愈的身体,四处求药,用尽他最后一点人脉和积蓄,才勉强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张之唯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可人是活过来了,这一身道行,也基本算是废了。当年引以为傲的术法,十成使不出一成,稍微动用点灵力,就咳得撕心裂肺,浑身经脉像被针扎火燎。别说替师兄分忧,光大什么师门了,就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我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张之唯的眼神黯淡下去,那是一种心死大于身死的灰败:“心灰意冷?呵,何止是心灰意冷。是绝望!是恨不得当初就死在思南公馆里面!看着师兄为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弟,断送了前程,还要反过来照顾我这个累赘……看着我们这一脉,因为我的愚蠢和贪婪,彻底失去了翻身的希望……我还有什么脸面,再顶着师门的名头在外面行走?还有什么资格,去谈什么持心守正,护佑生民?”
他猛地灌了一口凉茶,仿佛要用那冰冷的液体浇灭心头的灼痛:“所以,我走了。留下一封书信,告诉师兄,我张之唯……退出师门了。江湖路远,不必再寻。我……没脸再见他。”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巫小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沉重跳动的声音。他能想象到师父钱顺一看到那封信时的心情——重伤未愈,师弟道基尽毁后不告而别,声称退出师门……那该是何等的打击和心痛。
“那……师叔你后来……”巫小乙的声音干涩。
“后来?”张之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点自嘲和市侩的笑容,“废人也有废人的活法。道法用不了了,但脑子还在,嘴皮子也还利索,这些年摸爬滚打的经验也还有点用。总得……混口饭吃吧?”
他指了指桌子上那堆金灿灿的罐头,语气带着点玩世不恭:“喏,就干点这个。给那些有钱又怕死的富豪们当个‘顾问’,帮他们辨别辨别真假法器,看看风水格局有没有被人下套,偶尔也接点牵线搭桥、打听消息的活儿。门槛放低点,价格嘛……看人下菜碟。反正我张之唯现在就是个‘前’道士,江湖散人一个,什么祖师爷戒律,也管不着我了。”
他语气轻松,但巫小乙却听出了其中的苦涩和无奈。
曾经意气风发的师门俊杰,如今却只能靠着察言观色、周旋于富豪之间赚取“顾问费”,甚至要“看人下菜碟”……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张之唯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
“不过,”张之唯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这些年,我也没闲着。道行是废了大半,但眼力还在,心思也比以前更沉了。我一直在暗中查!查当年那份悬赏的源头。”
“师叔……你”
“……终于,被我查到了点蛛丝马迹。”张之唯猛地站起身,眼神灼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巫小乙,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夜——昼——”
“夜昼?”巫小乙眉头紧锁,这个名字透着一种不祥的阴冷感,“这是什么?一个帮派?还是……”
“帮派?”张之唯嗤笑一声,带着刻骨的寒意,“太小看它了!这是一个深藏在阴影里,编织了不知多少年的……秘密结社!一个能量庞大到足以让道门某些人都甘为棋子的庞然大物!”
他踱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了无形的存在:“这些年,我借着‘顾问’的身份,周旋于那些掌握着财富和秘密的顶层人物之间。表面上,我替他们解决一些‘小麻烦’,鉴定一些见不得光的‘古董’,或者牵线搭桥一些‘特殊交易’。但实际上,我一直在倾听,在观察,在拼凑碎片!我留意那些富豪们无意间泄露的只言片语,留意那些流落出来的、带着不祥气息的古物源头,留意那些看似寻常的商业纠纷背后隐藏的诡异力量介入的痕迹……”
“线索很零散,很隐晦。一开始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张之唯的眼神锐利如鹰,“但我发现,在几桩相隔万里、看似毫无关联的‘灵异’事件背后;在几件引发道门内部激烈争夺、最终却神秘消失的禁忌法器下落中;甚至在当年那份指向思南公馆的致命悬赏的某些资金流动脉络里……都隐隐约约,缠绕着同一个代称——夜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