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亲6

　　思南公馆。

　　这个名字，在本市的都市传说谱系里，绝对是浓墨重彩、令人头皮发麻的一笔。

　　它早已超越了“凶宅”的范畴，更像是一个盘踞在城市阴影里的、活着的恐怖符号。

　　百年望族梅家，昔日何等煊赫，诗礼传家，钟鸣鼎食。其宅邸“思南公馆”，更是被誉为城中建筑明珠，中西合璧，庭院深深，不知见证了多少繁华风流。

　　然而，那年的一场离奇的大火，将这一切都化作了焦黑的废墟和冰冷的传说。

　　一夜之间，梅家上下包括旁系，甚至家里的佣人，近百口人，尽数葬身火海！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有一滩滩凝固如油脂般的漆黑印迹，如同地狱烙下的死亡印章，遍布在公馆焦黑的断壁残垣之间。

　　这桩惨案，太过诡异，太过彻底，也太过……干净。

　　官方语焉不详的调查结论，根本无法平息人们的好奇与恐惧。

　　迅速发酵，成为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最惊悚也最持久的谈资。每一个版本都充满了离奇和恐怖：

　　有人说，那火是幽蓝色的，烧起来没有烟，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香灰味，沾着一点，人就化成了黑油。

　　有人说，火灾发生前几晚，公馆里夜夜传出凄厉的猫叫，还有女人疯狂的笑声和诡异的歌声。

　　有人说，大火当晚，有人看到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抱着她一只猫，就站在最高的露台上，对着火海跳舞狂笑，火光映着她的脸，美得惊心动魄，也邪得令人胆寒。

　　还有人说，那些被烧死的人根本没走，他们的怨魂被困在公馆里，夜夜哀嚎。

　　尤其是还有人言之凿凿看见一个女子魂魄，穿着生前的白裙子，在废墟里游荡，嘴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更有甚者，绘声绘色地描述，公馆地底下埋着梅家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场火是诅咒，是献祭，是为了唤醒某个沉睡的恐怖存在……

　　十年来，思南公馆几经转手，试图重建或改造的开发商，无一例外都遭遇了各种离奇事故或巨大亏损，最终只能任由这片价值连城的黄金地段，被高高的、爬满枯藤的铁艺围墙封锁，沦为城市中心一块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疮疤。

　　围墙的铁门早已锈死，门锁被厚厚的铁链缠绕，上面挂满了附近居民偷偷系上的、早已褪色的红布条和符咒，像是一道道徒劳的封印，试图镇住里面的东西。

　　久而久之，这里成了都市探险者的禁地，成了灵异爱好者口中“绝对不要去”的终极凶地，也成了父母吓唬不听话小孩的经典素材：“再哭！再哭就把你扔到思南公馆去！”

　　当巫小乙和菲菲站在思南公馆那高耸、锈迹斑斑的铁艺围墙外时，即使隔着厚重的围墙，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冷和怨毒气息，依旧如同粘稠的冰水，瞬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渗入了骨髓。

　　“门……在哪里？”巫小乙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在锈迹斑斑、被枯藤缠绕得严严实实的围墙上逡巡。他知道，思南公馆的正门早已被彻底封死，想要进去，必须另寻他路。

　　菲菲的耳朵警觉地转动着，幽绿的目光最终锁定了围墙的东南角。那里的藤蔓似乎比别处更加茂密、更加漆黑，几乎将围墙完全覆盖。但在藤蔓的缝隙深处，隐约能看到围墙砖石似乎有被暴力破坏过的痕迹。

　　“那里……”菲菲的尾巴尖指向那个方向。

　　“走吧……”巫小乙深吸一口气，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直接在墙角，手指直接抠进已经松散的墙壁缝隙里，很快就爬到了山墙之上。

　　然而，当他双脚刚在湿滑、长满青苔的墙头站稳，目光投向围墙内的景象时，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想立刻退回去！

　　眼前，根本不是什么庭院景象。

　　是雾！浓得化不开、粘稠得如同乳白色浆糊的灰白浓雾！

　　这雾气沉重地翻滚着，弥漫在整个思南公馆的废墟之上，视线被压缩到极限，能见度不足五米！

　　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死寂的、吞噬一切的混沌灰白。

　　唯一能穿透这浓雾、勉强看到的，是正对着围墙豁口方向，大约七八米开外，一面巨大的、残破不堪的青砖影壁。

　　影壁的上半截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下半截则完全被翻涌的雾气吞没。

　　那影壁的墙体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焦黑痕迹。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影壁中央偏上的位置，赫然印着几个扭曲、焦黑的人形轮廓！

　　轮廓的姿态极其痛苦、扭曲，像是有人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拍在滚烫的墙壁上，瞬间碳化留下的印记！

　　“嘶……”巫小乙倒抽一口凉气，头皮有些发麻，手背上的印记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灼热。

　　就在这时！

　　“喵呜……”菲菲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极致警惕和某种……巨大悲伤的呜咽。她小小的身体在巫小乙肩上绷紧如石雕，幽绿的猫眼死死盯住浓雾深处，影壁的右侧方向。

　　巫小乙顺着她的目光，强忍着心悸凝神望去。

　　在那翻滚的、如同活物的灰白浓雾深处，影壁的右侧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一个极其模糊、纤细的……白色身影！

　　那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飘忽不定，仿佛没有重量。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色衣裙，裙摆在浓雾中无声地飘荡着。

　　脸完全被雾气遮蔽，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低垂着头颅的轮廓。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那身影的缓缓移动，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游丝般飘渺的……哼唱声，竟穿透了浓雾的死寂，幽幽地飘了过来！

　　那调子古老而哀怨，不成曲调，更像是某种无意识的呢喃，带着深入骨髓的悲伤和迷茫，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月儿……弯弯……照……空房……阿娘……阿娘……在何方……”

　　歌声入耳，巫小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这歌声……这白裙身影……与那寻人启事上的少女，瞬间重叠！

　　而且，那道身影竟然朝着巫小乙山墙的方向看了一眼，让他如坠冰窟。

　　“不要看她的眼睛！”菲菲凄厉的尖叫如同炸雷般在巫小乙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

　　晚了！

　　巫小乙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移开视线！想转头！想闭上眼睛！

　　但身体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禁锢！

　　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拥有魔力的磁石，将他所有的意志和行动力瞬间瓦解、吸摄！

　　眼球如同被冻结，只能死死地、不受控制地迎向浓雾中那两道来自亡魂的冰冷凝视！

　　视线交汇的瞬间！

　　轰——！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

　　天旋地转！脚下的围墙仿佛化作了翻滚的惊涛骇浪！

　　巫小乙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一晃，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从数米多高的围墙顶端，朝着下方那片被浓雾笼罩、如同怪兽巨口的废墟深处，重重地坠落下去！

　　无数细小而冰冷的触感从后背传来，如同无数根滑腻的针，瞬间刺透了衣物！身体像是被无数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抓住、向下拖拽！失重感尚未结束，一股强大的、粘稠的吸力就将他狠狠向下拉扯，仿佛要将他直接拽入地心！

　　“噗通！”

　　预想中砸在坚硬碎石或荒草上的剧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仿佛坠入粘稠泥浆的入水声！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全身！

　　“咕噜噜……”

　　巫小乙猝不及防，猛地呛了一大口！那水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水腥味和淤泥腐烂的气息，瞬间灌满了他的口鼻！紧接着，耳朵里也猛地涌入冰冷的液体，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嗡鸣！他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下坠力量拖拽着，迅速沉入一片黑暗、冰冷、粘稠的液体中！

　　落水了？！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在窒息的痛苦和极致的惊骇中一闪而过。他明明是从围墙掉向废墟的院子！哪来的深水？！但冰冷刺骨的水体和强烈的窒息感无比真实！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眩晕和恐惧！巫小乙猛地屏住残余的气息，手脚并用，疯狂地挣扎起来！他不是旱鸭子，但在这冰冷、黑暗、粘稠得如同胶水般的水体中挣扎，比在普通水域困难百倍！每一次划动都异常沉重，仿佛有无形的阻力缠绕着手脚。

　　更可怕的是！

　　就在他奋力挣扎、试图向上游去时，脚踝、手腕、甚至腰腹间，猛地传来一阵阵滑腻、冰冷、带着吸盘的缠绕感！像是无数条冰冷的水蛇，又像是湿透的、带着淤泥的粗壮绳索，死死地缠住了他！那些东西的力量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要将他拖入无尽深渊的恶意！

　　“呜！”巫小乙被这突如其来的缠绕勒得眼前发黑，肺里残存的空气急剧消耗！他拼命蹬踹、撕扯，但那些滑腻的“绳索”异常坚韧，反而越缠越紧！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

　　巫小乙猛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把“绳索”扯断，借着这宝贵的一线生机，巫小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挣扎。

　　“哗啦！”

　　他的头终于破开了粘稠的水面！

　　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着浓重水腥味和腐朽气息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没等他喘匀一口气，眼前的一幕让他忘记了惊恐！

　　他根本不是在什么院子里的水坑！

　　茂密的丛林，湍急的河流，甚至远处还有一座座层峦叠嶂的山峰！

　　这是山里？

　　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