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大宋:宰执的自我修养

第63章 退?守?

  陈南听到消息时,正在一家茶馆里,试图从南来北往的客商口中,打探更多关于宗泽的消息。

  茶馆里人声嘈杂,三教九流混作一处,说的无非是北边金狗又如何凶残,或是城里米价又涨了几何。

  李纲!是李纲!

  这位被朝堂衮衮诸公视为弃子,被黄潜善、汪伯彦之流恨不得踏上一万只脚的罢相,竟然在这风雨飘摇、人心思逃的当口,还是站了出来!

  他要留下来!

  他要死守!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之情,瞬间冲刷着陈南的四肢百骸,连眼眶都有些发热。

  这不单单是一个人的态度,这是一种宣告,一种不屈的精神!

  尚有人,愿意为这片土地,为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倾尽所有,乃至献出生命!

  李纲上书的消息,迅速在应天府的街头巷尾传开,无异于给日渐消沉的主战一派打了一剂猛药。

  应天府上空那层厚重得令人窒息的阴霾,仿佛也被这一声呐喊撕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缕微弱却顽强的光。

  一时间,无数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目光齐齐投向皇城深处。

  李纲的请求,官家,会准吗?

  皇城,偏殿内。

  廊柱上的朱漆有些剥落,庭院里的花木也疏于打理,显得有些萧瑟。

  屋里光线有些晦暗,新换上的宫灯也不大顶用。

  赵构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面前摊开的奏疏上,那些关于淮甸屯田的争论依旧密密麻麻,看得他心烦。

  殿外,黄潜善与汪伯彦低沉的请安声如同催命符般传来。

  “让他们进来。”赵构疲惫地挥了挥手。

  “管家,”黄潜善一进殿便哭丧着脸,“老臣听闻,李纲那匹夫,竟敢荒唐上书,此等沽名钓誉之徒,蛊惑人心,实乃社稷之贼!应天府城防未固,人心思逃,若金人铁骑掩至,管家龙体何安?”

  汪伯彦亦在一旁帮腔:“是啊,管家,扬州已备好行宫,暂避锋芒,徐图恢复,方为上策!”

  赵构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心中怒火与无力感交织。

  他猛地一拍桌案:“够了!朕意已决!朕哪里也不去!”

  黄潜善与汪伯彦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再多言。

  他们没想到,一向在南迁问题上摇摆不定,甚至可以说已经默许了他们计划的官家,今日竟会如此强硬。

  难道是李纲那份奏疏起了作用?还是……官家另有考量?

  一时间,殿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黄潜善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劝,但看到赵构那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色,以及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戾气,最终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知道,这个时候再多言,只会火上浇油。

  “臣……臣等告退。”黄潜善与汪伯彦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言,只能躬身行礼,悻悻然退了出去。

  等黄潜善、汪伯彦终于从眼前消失,偏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但两人的话语,却如同苍蝇一般,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南迁?扬州行宫?他们倒是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真的不想走,每一次想到“南渡”、“偏安”,他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祖宗的牌位都在身后怒视着他。

  可是,不走,又能如何?

  金人的铁骑,他挡得住吗?

  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是真心愿意与他共赴国难的?

  此刻,他手中捏着一份拟好的诏书,看着上面那个小小的名字——赵旉,他那尚在襁褓中的独子。

  这是他血脉的延续,是大宋未来的希望,也是他在这乱世飘摇中,唯一能抓住的一点实在的慰藉。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依旧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来向天下昭示,大宋的国祚,并未断绝。

  “传旨。”

  赵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空旷的偏殿中响起。

  一个小黄门连忙躬身进来。

  “皇子赵旉,天性聪慧,朕心甚慰。特加封检校少保、集庆军节度使,封魏国公。”

  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仿佛要将这虚无的荣衔,砸进这沉重的现实里。

  内侍连忙应诺,小心翼翼地接过诏书,退了下去。

  殿内,又只剩下赵构一人。

  他踱到窗边,伸手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庭院里几株梧桐光秃秃的,残叶在泥泞中腐烂。

  远处,应天府的轮廓模糊不清,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这,就是他的江山?

  指尖触到冰冷的窗棂,那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甚至有些恐惧去想北地那两个人的消息,他们的存在,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时刻勒着他的脖颈。

  几日后,消息终于从宫中传出。

  没有允准李纲死守的请求,却也没有即刻启程南狩扬州。

  官家下旨:“暂驻南京,以观河北。”

  “暂驻……以观河北……”陈南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滋味百般。

  陈东在旁收拾着一堆公文,闻言哼了一声:“不过是缓兵之计。黄潜善那老狗,定然又在官家耳边吹风了。”

  “至少,没立刻走。”陈南道。

  应天府暂时保住了“行在”的名义。

  这就给他们,给所有不想看到大宋就此偏安一隅的人,争取到了喘息的空隙。

  但这“暂驻”二字,终究轻飘飘的,像是浮萍,随时可能被一阵风吹走。

  “暂驻”,就意味着随时可以离开,“以观河北”更像是一个漂亮的借口。

  赵构并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坚守,他只是在观望,在犹豫,在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转机”。

  而黄潜善、汪伯彦,也绝不会就此罢休。

  斗争,远未结束。

  甚至可以说,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

  燕山府左近的山道上。

  金兵的旗帜在朔风中发出沉闷的扑打声。

  一长串衣衫褴褛的人,被粗大的铁链꿰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队伍最前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

  那是赵佶。

  他脚上的单鞋早已烂透,冻得青紫的脚踝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

  “走快些!”

  金兵的鞭子不耐烦地甩在半空,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抽在另一个中年人——赵桓的额角,渗出血珠。

  “不得无礼!”队伍中突然冲出一个瘦削的身影。

  中书侍郎陈过庭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挣开了一个看管他的金兵,跌跌撞撞扑过来,张开双臂护在两位帝王身前,尽管他自己也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

  “尔等蛮夷,安敢如此!”

  “找死!”押队的金将大怒,明晃晃的弯刀出鞘。

  “慢着。”

  一个沉雄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完颜宗翰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至。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群俘虏,目光最后落在一个不停发抖的锦衣中年人身上。

  “嗣濮王赵仲理?”

  赵仲理哆嗦着,不敢抬头。

  “把这些宋室宗亲,都单独关押起来,每日按人头给粮。”宗翰吩咐道。

  旁边一个副将欲言又止:“元帅,军中粮草亦不宽裕……”

  “无妨。”宗翰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活的,才值钱。”

  马蹄声远去,在草地上留下一串深坑。

  当夜,破庙里挤满了瑟瑟发抖的宋室宗亲。

  嗣濮王赵仲理数了数,随驾北狩的两千余宗室子弟,如今只剩下一千八百多人。

  角落里,几个小郡主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微弱的呻吟。

  老仆捧着半碗发霉的黍米,老泪纵横:“王爷,这点粮食,如何够分……”

  赵仲理接过碗,将自己那份掰成几小块,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

  “先给孩子们。”

  他抬起头,破庙的窗棂外,一弯冷月挂在墨色的天幕上,清辉洒下,照得他那张曾经养尊处优的脸庞,此刻满是绝望和悲愤。

  ~~

  应天府,柳荫巷,陈家。

  “官家给魏国公加封了。”陈东带来最新的消息。

  陈南“嗯”了一声,拨了拨灯芯:“意料之中。”

  “那李相公那……”

  “李相公……至少,他把‘守’字,重新摆回了官家的桌案上。”

  “可这‘暂驻’,又能暂到几时?”陈东叹了口气。

  “能暂一日,便是一日。”陈南放下手中的书卷。

  “阿兄,你说,若此时河北之地,再来一份捷报,份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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