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前堂比起后院，多了点人气儿。

　　几张歪斜的方桌，围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

　　多数是行商打扮，风尘仆仆，间或夹杂着几个襕衫破旧的书生，面带愁容。

　　堂倌没精打采地抹着桌子，偶尔应付一下客人的询问。

　　陈南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定。

　　要了一壶粗茶，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李相公（李纲）拜相了！这下朝廷总算有个能主事的人了！”

　　说话的是个微胖的中年商人，语气透着压不住的兴奋。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立刻泼冷水。

　　“哼，拜相？你当现在还是靖康时么？如今这应天府的朝堂上，真正说话算数的，还不是那两个……说了算？”

　　“李相公虽有擎天保驾之志，报国回天之心，可手里没权，身边无人，怕是难得很。”

　　“可不是嘛！”另一个瘦高个接茬，“想当年，靖康国难之时，那李邦彦，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眼皮都不眨一下！如今这黄、汪二人，我看，比那李邦彦好不到哪里去！”

　　“说什么金人势大，不可力敌，中原已不可守，不如暂避锋芒，巡幸东南。说什么江南富庶，鱼米之乡，足以养兵，足以偏安！！！”

　　“小点声！小点声！”胖商人赶紧使眼色，“官家正倚重黄、汪二相，这话要是传到有司耳朵里，脑袋还要不要了！”

　　几人忙埋头喝茶，不再多言。

　　李纲拜相，黄、汪当权，南迁之议甚嚣尘上，这些信息，与他所知的历史一一印证。

　　只是，现下开来主和主战两派已经明着掐起来了，连过路的客商都在议论。

　　“啪”

　　一声暴响！

　　是邻桌有人狠狠拍了桌子。

　　“割让三镇，与卖国何异！李邦彦这等无耻国贼，竟还有人想效仿他不成？

　　黄潜善、汪伯彦这两个奸贼，蒙蔽圣听，置祖宗基业于何地？置天下苍生于何地？”

　　一个青年书生霍然起身，面皮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他身着半旧的青色襕衫，头戴方巾，虽然风尘仆仆，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他们哪里是想暂避锋芒？分明是想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将大宋的江山断送！此等行径，与卖国何异？！”

　　旁边的同伴死命拽着他的袖子，低声急劝：“子韶兄，慎言！慎言啊！此地人多眼杂，莫要惹祸上身！”

　　那被称作“子韶兄”的书生一把甩开同伴的手，环视四周。

　　“子晦！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辈读书人，诵圣贤之书，若连几句实话都不敢说，与那些阿谀奉承、尸位素餐之辈何异？黄、汪二人倒行逆施，欲将官家裹挟南逃，此等祸国殃民之举，我大宋危矣！”

　　子韶？

　　张九成？！

　　他记得这个名字！南宋初年的名臣，以直言敢谏著称，后来官至参知政事。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上！

　　再看他身边的同伴，子晦……莫非是张炳？

　　这俩可都是史书上挂了号的主儿！

　　他正愁着自己这点微末道行，难以阻止兄长陈东的“死谏报国”，

　　还在想怎么拉人头、组队伍，顺便给黄、汪那帮投降派添堵。

　　这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还是鸭绒的！

　　天上掉馅饼，还他娘的是热乎的！

　　要知道，张九成啊，江南士林里的意见领袖，人脉广，声望高。

　　关键是，立场坚，头够铁！

　　要是能把他忽悠……啊不，是争取过来，那战斗力绝对指数级飙升！

　　陈南不再犹豫，立刻站起身，端着茶碗，走了过去。

　　“这位兄台，慷慨陈词，直抒胸臆，听得在下也是热血沸腾，佩服！佩服！”

　　他走到桌前，对着张九成拱了拱手，脸上带着诚恳的敬意。

　　“方才听闻兄台痛斥奸佞，所言字字泣血，句句诛心！说出了多少人敢怒不敢言的心里话！痛快！”

　　张九成正值激愤之际，突然见有人上前搭话，而且言语恳切，并非嘲讽或劝阻，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停下即将出口的更激烈言辞，目光落在陈南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眼前这人虽然年轻，但眉宇间透着一股沉稳之气。眼神清澈，不似奸邪之辈，便也收敛了些火气，回了一礼。

　　“在下张九成，字子韶，会稽人士。这位是我的同窗张炳，字子晦。不知阁下是？”

　　果然是他！

　　陈南心中暗喜，再次拱手，语气更加恭敬了几分，同时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原来是子韶先生和子晦先生，在下丹阳陈南，字……”他顿了顿，原本想说自己的字，但想到这个身体的原主似乎并无表字，便直接道——

　　“家兄陈东，字少阳。此次离家北上，正是欲往应天府，探寻家兄。”

　　“陈东……陈少阳？！”

　　张九成闻言，眼中顿时放出光彩，脸上的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莫非……莫非是当年率领太学诸生，伏阙上书，弹劾奸相，名动京华的少阳先生？”

　　陈东当年的壮举，在他们这些关心国事、心怀抱负的年轻学子心中，简直如同传奇一般！

　　那是不畏强权、为民请命的象征！

　　“正是在下兄长。”陈南微微颔首，坦然确认，心里却在暗爽。

　　老哥，牛逼！你这名头，在这帮愤青……啊不，是热血爱国青年圈子里，果然是金字招牌，好使！

　　“哎呀！失敬失敬！”张九成连忙拉着陈南坐下，态度变得极为热情。

　　“早就听闻少阳先生高义！当年先生伏阙请命，直斥奸佞，其风骨、其胆魄，我辈读书人无不敬仰万分！恨不能亲见！

　　没想到，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有幸遇到少阳先生的贤弟！快快快，陈贤弟，快请坐，坐下说，坐下说！”

　　旁边的张炳也连忙起身行礼，虽然脸上忧色未减，但态度也亲近了不少。

　　没办法，陈东的名声在士林中名声太响，光环太大。

　　爱屋及乌之下，对他的弟弟，自然也高看一眼。

　　驿站前堂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认亲”，变得有些微妙。

　　周围的旅客们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在慷慨激昂的张九成和沉稳有礼的陈南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好奇。

　　陈南心中微定，知道自己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他顺势坐下，心中却已开始快速盘算：好了，关系搭上了，强援到手（预备役）。

　　接下来，该怎么把这位能量巨大，但容易上头的“强援”，引导到自己需要的轨道上来。

　　既能借力打力，又不至于让他和一起提前领盒饭呢？

　　这可真是个技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