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才六点,向来困不醒的顾阿月早早起床,又是准备干粮又是准备水壶。
朱芝眯着眼,从铺了凉席的床上抬眼看阿月。顾国强出门买早餐了,她想问阿月离约好的七点半出发时间还早,干嘛不再睡个回笼觉?但见阿月兴奋得眉毛都要飞起来,心知劝不动。睡意深重,排山倒海,她索性身子一翻,继续睡去。
等朱芝再次醒来,室内无声。撑肘半坐,只看见顾国强一个人在擦拭餐桌。顾国强心有灵犀地转过头,笑眯眯汇报:孩子们50分钟前就出发了。4个人,4辆车。各个都很兴奋。
之所以骑行去上海植物园而非动物园,原因无他,只因为它免费。
那时候路上没多少汽车,所以家长并不担心交通安全问题。陆松之沉稳可靠,徐有智热心助人,顾悦卿细腻周全,顾阿月……阿月她虽然心性顽皮,还是很知道轻重的。所以一行人骑行去植物园,32号的家长们都没有异议。
朱芝在床上伸了个幸福的懒腰,腰线动人,顾国强见状,抹布一扔,眼睛放光,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朱芝捂着嘴笑:“干嘛。我还没有刷牙呢。”
“我又不嫌弃你。”
“我嫌弃我自己,好吗?”
朱芝笑着躲欺身靠过来的顾国强。
俩人正闹,晴空一道惊雷。待双双抬头看窗外,豆大的雨点已经砸在窗玻璃上。
靠。百密一疏啊。陆松之昂头看天,一大滴雨滴落在他脸上。
时值六月上旬,上海梅雨季节通常出现在6月中旬至7月上旬,而台风季节则主要集中在7月至9月。他就是凭借这一宏观印象,才一时疏漏没查天气预报。再说了,单休,下周就要入梅,他们也没得选。
徐有智兴致不减。上海植物园大门在望,他背包里还装着爸爸从山东出差带回来的潍坊大风筝。一道惊雷三五滴雨水算什么。
顾悦卿紧随徐有智,她倒不担心,通常来得急的雨下不长。
陆松之回头,看到顾阿月已经累白了脸,双眸衬得更加黝黑。迎着陆松之的目光,顾阿月逞强:“我不累。”
陆松之笑:“我又没有问。”
锁自行车的时候,雨密起来。一滴雨湿透一小片衣服。触感微凉。4个人惊叫着,笑着,由脑海里印着植物园平面图的陆松之带路,往最近的湖边亭奔跑。
时间尚早,植物园内游人不多,亭下人半满。
陆松之还没奔至亭内,就听见有人唤他名字。原来班上朱振羽、孙怡霖和小学同学路予平也在。朱振羽和孙怡霖住得近,路予平和孙怡霖沾亲戚,三人恰巧也选这天逛植物园。
4个人的游园队伍扩到7个人,阵雨过后,结伴游园。
朱振羽风趣幽默,路予平沉默居多,孙怡霖有点夸夸其谈。陆松之跟他们相处得很好,比徐有智更融洽,这点倒出乎顾阿月的意外。一直以为陆松之在班级里是高冷人设呢。
孙怡霖老往顾悦卿身边凑,几次三番都被徐有智挡到一旁。孙怡霖便转头去逗顾阿月。陆松之不动声色,但动辄就喊阿月到他身边来。32号的孩子们,出门在外很团结,强者更知道要护弱者周全。
“阿月,快看,这是红豆树。要35年才进入盛花期。”
“阿月,你来,这是人工培育的西洋鹃,一年可以开3次花。”
“阿月……”
“阿月……”
在陆松之的声声呼唤下,顾阿月像只脱兔,在陆松之身旁绕啊绕。孙怡霖抽了抽手中的柳枝条,脸色变沉。路予平向孙怡霖:“放风筝吗?老徐带的,放坏不包赔。”孙怡霖这才阴转晴。
当徐有智掏出相机时,连一心捣乱的孙怡霖也变得克制起来。海鸥相机拍摄下游园的快乐瞬间。
捞小蝌蚪时差点掉河里;牵着风筝绳拼命在风中甩开腿狂奔头发糊一脸;蹲在长椅周围打扑克时的大笑,坐在高大的红豆树下吃野餐时适宜得眯起眼……总的来说,算得上融洽圆满。
下午四点,队长陆松之决计打道回府。
孙怡霖胳膊搭在陆松之肩上:“以后小爷我罩着你。”
人群恰在此时安静,孙怡霖的话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最吃惊的当属顾阿月,她歪着头,不解地看着孙怡霖,脸上表情轻易可读:你谁呀?
不过,等一行人走到植物园出口,一辆停泊在植物园出口的进口车和车上下来的戴白手套的司机,无声解释了孙怡霖是谁。
司机帮孙怡霖打开车门,孙怡霖抬脚要上车,突然回头,目光在顾悦卿和顾阿月之间逡巡:“还有一个空座,你们谁要乘我的车回去吗?”
顾阿月毫不犹豫,转身,走开。
陆松之谦和地笑着摇摇头:“我们来时骑的自行车。”
待车开走,徐有智叹口气:“他说回去让他姆妈也给他买一台相机时,我心里想,吹牛吧你。但一看他乘坐的丰田皇冠,还有私家司机,妈耶,幸亏我当时没嘲讽他。”
顾悦卿语气倒不无嘲讽:“知道他家有钱,不知道这么有钱。可有钱又怎么样,成绩那么烂,连续三年稳坐班级倒数第一,也是本事。”
陆松之只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徐有智一连看陆松之好几眼,似乎想说什么,见陆松之目光淡淡的,最终忍住。
顾阿月才不管什么有钱没钱,成绩好呀坏的,她只关心徐有智手里的相机:“有智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洗照片?”
徐有智正要回答,忽然疑惑:“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洗照片?”
“前面那句,你喊我什么?”
顾阿月避而不答,咯咯笑起来。
四人回到家时,正好赶上夜饭时间。三个年龄大的尚且有剩余精力,顾阿月累惨了,瘫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
顾国强打来热水,先用洗脸毛巾帮阿月擦脸和擦手,后用洗脚毛巾仔细地帮顾阿月擦脚。顾国强做这些做得很自然,不需要朱芝开口。顾国强擦完脸和脚,又冲兑一盆热水,换朱芝帮忙擦身。擦完,换好旧衫,帮顾阿月盖上薄被,由她去睡。
顾悦卿坐在餐桌旁,狼吞虎咽地吃夜饭。顾国强怕她噎着,不断提醒她喝口汤;又怕她吃太急,叮嘱她慢点吃。
朱芝端着水从里间走出,顾国强默契接过,出门下楼倒水。
换朱芝坐顾悦卿身边,眨着星星眼追问植物园之行怎么样?顾悦卿吃饱喝足,伏倒在朱芝的背上,眼睛闭着,嘴巴张不开似的,声音因此含混:“好累,但是好开心哦。淋了点雨,遇到了同学。徐有智拍了一整胶卷的照片。姆妈,真的好开心啊。下回还想去。”
徐有智回到家,待遇就没有楼上小姑娘的好。桌面上空空如也。秦爱娣从床上撑起,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让徐有智去弄堂口买馄饨吃。
“姆妈自己吃了吗?爸爸呢?”
秦爱娣摇摇头,重又倒在床上,胳膊横在眼前,遮住半张脸:“姆妈身体不适宜,没胃口,今晚不吃了。你爸爸出差,这两天不回来。”
徐有智向来听话惯了,听姆妈这么说,拿过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咣当。关门声震落秦爱娣忍在眼角的泪。泪珠直缀鬓角。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前两天刚担心顶梁柱被人觊觎,今天就在顶梁柱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一枚避孕套。
洗衣的时候顺手一掏,待看清手里掏出的是什么,三魂七魄顿时飚到头上三尺高。
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顶梁柱没有解释。
没有解释,但是要决定收拾东西住进单位。说给他两天时间,让他冷静地想一下,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秦爱娣只觉得天旋地转,半条命都被这件事狠拽出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