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羡慕
玉米棒子上的奶浆还黏着虎口,胡军蹲在店门口啃得正香,忽然看见李婶家的远洲哥骑着二八杠掠过。
车筐里的保温桶方方正正,铝皮边缘在日光下晃出银晃晃的光。
那小子往店里飞快瞥了一眼,突然弯腰加速,后车轮碾过今早摘菜时遗落的葱花,在青石板上轧出一道翡翠似的痕。
胡军望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笑了,指腹蹭掉嘴角的玉米须,将啃得干干净净的玉米芯扔进脚边的铁皮垃圾桶。
桶里的易拉罐被砸得哐当响。
厨房传来搪瓷盆碰撞的声响,黄姨正把最后一盒米饭扣上盖。
她的蓝布围裙已经被汗水洇出深色的云纹,却连擦把脸的工夫都没有,随手将围裙往灶台边的钩子上一搭,就挎起装满盒饭的竹篮往外走。
竹篮边缘还挂着半片生菜叶,随着她急促的步伐轻轻晃动。
“我先去网吧那条街转转,老板你们赶紧趁热吃!”
她的声音未落,人却已经跨出门口,很快就不见人影了。
胡军站起身,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转身看见爸妈已经在摆好了小桌。
桌上的搪瓷盆里盛着青椒炒肉,油汪汪的汤汁浸着几片肥厚的五花肉,旁边的粗瓷碗里是黄澄澄的苞谷糁粥。
一家人刚拿起筷子,门外突然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像一阵闷雷滚过青石板路。
“小军在吗?”
王强的大嗓门透过纱窗钻进来,震得窗台上的醋瓶轻轻摇晃。
胡军端着碗走到门口,正看见王家兄弟支起那辆破旧的摩托车。
王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跨栏背心,后背被汗水浸得透湿,腰侧新纹的青龙纹身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王猛则蹲在地上鼓捣车链子,听见动静抬起头,冲胡军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牙。
“猛哥,强哥,进来吃点?”
胡军招呼着,碗里的青椒炒肉还在冒着热气。
王猛却没动,目光被停在树下的面包车吸引住了——那是辆银灰色的五菱之光,车身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车顶上落着两片嫩黄的槐花瓣,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
“听说倩倩说,你弄了辆车?”
王强搓着手,大步流星走过去,粗糙的手掌拍在车身上发出“砰砰”声。
“就这玩意儿?”
他绕着车转了一圈,忽然伸手拉开车门,塑料座套的保护膜还没撕干净,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胡军摸出牛仔裤兜里的车钥匙,金属钥匙链在指间转了个圈,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王强一屁股坐进驾驶座,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座椅里,发出一声夸张的。
“哎哟”。
“乖乖,比俺家的沙发还软和!”
他伸手拧了拧收音机旋钮,电流杂音中突然冒出一段评书,吓得他手一哆嗦。
“这玩意儿还能听戏?”
王强乐得直拍大腿,手掌在座椅上留下几个模糊的印子。
王猛则绕到车尾,伸手扳了扳后车厢门,铁铰链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在抱怨被吵醒的午睡。
他探进头去瞧了瞧,鼻尖蹭到一丝新车特有的塑料味。
“咋样?”
胡军靠在车门上啃排骨,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滴,在车门上洇出一片深色的印记。
王猛伸手摸了摸方向盘,指尖蹭到一点灰尘,却没嫌弃,反而笑出满脸褶子:“带劲!”他的声音里带着羡慕,又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
太阳渐渐西斜,暮色像一层淡紫色的纱,轻轻笼罩着街道。
胡军把排骨骨头扔进垃圾桶,抬手看了眼腕子上的上海牌手表——十二点半。
王猛靠在车轮胎上摸出烟盒,铁皮盖子“咔嗒”一声弹开,抽出两根烟,一根塞给胡军,一根叼在自己嘴上。
“听倩倩说这车三万二?”
王猛吐了口烟,烟头在暮色里明灭,像一颗坠落的星星。
胡军叼着烟点头,烟灰簌簌落在鞋面上。
“确实不赖。”
王猛伸手拍了拍车门,掌心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
胡军把烟屁股碾灭在砖缝里,钥匙在指间又转了个圈。
“拿了驾照总得派上用场。”
他想起上个月在驾校学车的日子,孙教练的骂人声还在耳边回响,手上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裤兜里的驾驶证。
王猛忽然直起身子,拍了拍胡军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胡军晃了晃:“过几日我去你那驾校报名,就找你说的那孙教练。”
他的语气很坚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嗯,驾照得早拿。”胡军笑着拉开后车门说道。
“再说你王猛是什么人?当年骑摩托车在山路上飙到六十迈,还怕开卡车?”
胡军逗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王猛被逗得直乐,忽然伸手戳了戳胡军的腰间。
“少贫嘴!等我拿了驾照,先借你这车练手,敢不借?小心我天天带兄弟来你店里白吃烤串!”他
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却掩不住眼里的期待。
王强从车里钻出来。
“废话!等哥有了车,带你去省城逛夜市,把最辣的烧烤摊都尝个遍!”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豪迈,又有几分对未来的憧憬。
时光流转,一周后的午后,胡军开着他的五菱之光经过北门,远远就瞧见一块崭新的招牌——“兄弟录像厅”四个大红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他踩下刹车,车子缓缓停在路边,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消失,只剩下蝉鸣声在耳边聒噪。
“好家伙,这哥俩有魄力!”
胡军望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心里猛地一震。
他想起前世,溜冰场刚兴起的时候,全县城的年轻人都往那儿扎堆,旱冰鞋在地面上滑出刺耳的声响,汽水瓶子堆成小山,可也就火了两三年,热度一退,剩下的只有空荡荡的场地和积灰的旱冰鞋。
录像厅又能火多久呢?
胡军靠在车座上,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
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往录像厅跑,尤其是周末晚上,里面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可谁知道几年后呢?也许等VCD机普及了,这玩意儿就跟录像带一样,被扔进时代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