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西湖利害
郑氏见几人竟还谈起了诗词,不禁逗笑:“哪里染上的怪毛病,怎都站在屋外聊上了?”
“呃~怪我!怪我!哈哈,大饶且进屋去,”陈洵拍拍额头大笑,并对郑氏道,“劳烦娘子先去置办酒菜。”
郑氏掩口一笑:“若等你吩咐呀,早就怠慢了贵客。”
陈洵朝方原笑道:“大饶看到了吧,家有贤妻如获一宝,可少操多少心?”
方原见陈洵夫妇感情和睦,不由羡慕道:“嫂嫂贤惠淑良,落落大方,汇之兄好福气。”
郑氏脸上一红,羞道:“怎拿我打趣来了?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后宅,不碍你们说笑。”
临走前郑氏还特意示意陈泠随她一起离开,可陈泠却仰起头望向房梁,故意惊呼:咦,梁上竟结了蜘蛛网?
郑氏没好气,这小姑子真不省心。
不久酒菜置办完备,陈洵邀方原入席,陈泠也喜滋滋地跟了过去。
酒菜很丰盛,鸳鸯炸肚、螃蟹酿枨、五珍脍、三鲜笋炒鹌子、百宜羹,佐以本地自酿黄酒。
酒菜下肚,方原说了此次来杭州的原因。
陈洵听说方原是被右布政使相召,当即皱眉:“竟因你当初留下了开浚西湖五利说,反倒被右布政使盯上了?”
方原苦笑:“何止盯上了,张藩台还让我去径山寺,想法接近镇守太监,游说他支持浚湖!”
陈洵眉头皱得更深了。
毕竟是官宦人家,耳濡目染,一下就道破关键。
“张藩台新官上任,夹带里无人可用,以开浚西湖之议拉拢了张知府,如今为了成事竟不惜用你作刀。”
方原亦是颔首,他也是这般想法。
陈泠闻言担忧道:“大兄,大饶此行不会有事吧?”
陈洵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只是西湖积弊已久,我怕最终此议会无疾而终,大饶牵涉过多,反倒会被当道者寻机报复。”
陈泠啊了一声,关切道:“大饶还是推脱了此事为好。”
方原面不改色,一口饮下杯中黄酒。
“十一郎,汇之兄莫要忧心,若真能借此时机开浚了西湖,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大好事,我即便当一次刀,又有何妨。”
陈洵却道:“大饶怕是不清楚西湖的利害!”
方原道:“豪强侵占湖面,全因地方官放纵,张藩台和知府既有意施为,总不能连斥退退豪强的本事都没有吧。”
陈洵苦笑道:“大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方原心中一凛,郑重问道,“愿闻其详。”
陈洵一边筛酒一边道:“也同你讲过,宋亡后西湖久疏治理,淤塞严重,淤土膏腴自然引得乡民大肆垦种。”
方原点点头这些他知道。
陈洵将酒斟满,过滤后的黄酒杂质尽去如同琥珀,色泽透亮。
“从元至今两百多年,被占湖地许多都成了世业,而所谓豪强也仅占有膏腴之处,大半湖地其实还分散在小民手中。”
“汇之兄的意思是…”方原顿了顿,“西湖退耕的难点反倒在于小民?”
陈洵叹声道:“收豪强之田如剜其肉,夺百姓之地却如害其命,稍有不慎便会酿成民变!这也是景泰年间,孙部堂虽提议疏浚西湖,却仅筑了两水闸之因。”
方原皱眉:“这么说抑制豪强反倒容易许多?”
陈洵点头道:“国朝定鼎以来,地方豪强几经敲打,换了一茬又一茬,张知府久在地方,若有布政使与镇守太监支持,豪强反倒是最容易处置。”
“只是,”陈洵顿了顿道,“上月三塔寺忽传出老主持要以身殉佛,并请本郡香客信徒亲往见证,月末时老主持端坐高台,任由身下大火焚身,一动不动,最终化为舍利!”
方原愕然:“竟还有此事?”
陈洵点头道:“信众们都感为神迹,为此三塔寺香火鼎盛,捐资纳产的乡绅非常之多,据我所知,这西湖千亩的膏腴之地也多成了三塔寺寺产,官府想要退田还湖,就变得更为麻烦。”
确实麻烦,三塔寺佛门之地,官府怎好用强?你来我往扯皮几次,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小民百姓虽可暴力驱逐,但世代土里刨食的他们,就指着庄稼过活,收了湖田,如何安置?也是足够当政者头疼。
方原讷讷无言,疏浚西湖之事怕要如景泰朝故事,不了了之,能开筑水门,联通河道,时时清淤,不使湖面继续缩小,就算不错了。
正德时的知府杨孟瑛能克服重重困难,才恢复西湖旧观,想来就令人敬佩。
陈洵看到方原一脸愁思,忽地笑了起来:“我就怕你替人做说客,却操起知府、藩台的心,大饶切记,此肉食者谋!”
方原讶然失笑:“汇之兄说得是,我自有分寸。”
陈泠见两人说笑起来,原本的担忧也一扫而光,拿起酒盅,偷偷浅嘬一口,此酒口感柔和,馥郁雅致,酸甜鲜涩各有滋味。
陈洵就瞧见陈泠如此样子,当即板起脸:“去陪你嫂嫂用饭,我与大饶还有许多话要讲。”
陈泠撅起嘴怏怏不快:“我又不碍事。”
“嗯~”陈洵瞪了她一眼,心中暗恼:小妹被放纵惯了,越发没有闺中女儿样。
眼见大兄似乎动了真怒,陈泠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临到门口还冲屋内扮了个鬼脸,这才忿忿离去。
陈洵苦笑:“泠儿太过顽劣,让大饶见笑了。”
方原莞尔:“令、令弟率真活泼,可爱得紧。”
可爱?
陈洵神色古怪,他这小妹古灵精怪,令他头痛得很,方原竟觉可爱,没听错吧。
“呵呵~”陈洵干笑一声,“大饶与舍弟接触不多,或有错觉也是正常。哎~不说这个。”
两人又开始谈起文章心得来,一直聊到半夜,才尽兴而止。
次日一早,方原就告辞离去,陈洵去送行,陈泠竟也跟着过来,一直送到断桥前。
陈泠告别道:“大饶兄珍重。”
方原亦是叉手道:“十一郎、汇之兄保重。”
看着方原离开,陈泠意兴阑珊。
跟着陈洵往回走,忽然听到陈洵冷不丁道:“前几年守孝,族中没人议论你的婚事,这些日子有几家托人说媒,族中长辈问我的意思...”
陈泠闻言俏脸瞬间煞白:“大兄…”
陈洵叹声道:“知道你会心中不乐,我便没有同意。”
作为长房长孙,陈洵已是陈家主宗当家人,若是今科中举,再接连中了进士,陈家的将来便更是系于陈洵一身,他的话自然有分量。
陈泠眼中氤氲:“多谢大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