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归途无灯
凌晨五点,天边只染了淡淡的鱼肚白,街上车灯还没熄,赤水河雾气升腾,像旧梦在河面浮游。
林澄裹着外套走出家门,背上是一只斑驳的旧帆布包,包里只装了一本魂灯记录簿、两件换洗衣物和一只母亲留下的火折子。
她要回“那里”了。
“你打算去哪儿?”宋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和着晨雾,有点冷。
林澄没有回头:“天宝峰。我要去一趟我父母出事的地方。”
“你不是说过——那里被封了。”他走到她身边,表情平静。
“所以你跟不跟?”
她挑眉望着他,话里没有邀请,像是在对一个不重要的旧识告别。
宋执沉默了一瞬:“我跟。”
“为什么?”
“我梦见了你母亲。”他轻声说,“她说——‘灯会醒,路却不归’。”
林澄心头一颤,脚下却没有停。
—
赤水河到天宝峰,没有直通的车。两人先搭了大巴,再转入一辆载客的农用车,最后在山脚步行。四月的山路还带着冬的潮冷,地上铺着去年掉落的叶子,走上去咯吱作响。
林澄不怎么说话,宋执也不问。他只是偶尔走在她前头,拨开路边的荆棘,像是比她还熟悉这条山路。
“你来过?”她终于问。
宋执点点头:“百年前,我在这里……死过一次。”
林澄停住脚步,脸色微变。
“那次任务失败了。”他淡淡说,“我没能护住前任‘归灯者’。”
林澄低头,手指紧紧攥着肩带。
“她是我母亲,对吧?”
“……是。”
四月的风穿过山口,灌进骨缝。林澄的眼眶突然有点酸。
“我一直以为她是意外。我父亲说,魂灯只是个职业,不是牺牲。”
“那不是牺牲。”宋执认真地看着她,“那是选择。”
她愣了下。
“灯火是留给活人的。”他道,“但有时候,总要有人,点一盏灯,照别人归来。”
她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继续走。脚步有些沉,但没有停。
到了傍晚,他们终于抵达山腰的一座旧祠堂。这里就是灯洞所在的外围。
祠堂荒废多年,门口的石狮子长满苔藓,门框上“镇灵”二字斑驳不清。
林澄站在门前不动了。她记得小时候来过一次,母亲牵着她的手,站在这个门槛上,一边烧香,一边念叨:
“灯火不灭,魂自归。”
那时她听不懂这句话,只觉得母亲的背影特别孤单,像一个提灯的人,站在夜色里,不等谁,也不被等。
“进去吧。”宋执推开门,木门发出干裂的咯吱声。
祠堂内黑漆漆的,像一个巨大的空壳。中央是一口封死的古井,据说下去十丈,就是天宝灯洞。
林澄走过去,轻轻把那本母亲的记录簿放在井口。
“我记得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她喃喃,“‘魂归天宝,灯不过年’。”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摇头,“但我要自己查清楚。”
她掏出那只旧火折子,一点,火苗亮起。
瞬间,整个祠堂里的温度像是骤降了十度。风从井口下方升起,仿佛点燃了某种沉眠的气息。
宋执抬头,看向四面八方。那一刻,他看见无数微弱的光,在祠堂四角悄悄浮动。
那些是魂灯的残影,是未归之魂。
林澄的火折子“噗”地灭了。
她没有害怕,只是望着那口井,低声说:“我要下去。”
宋执没有阻止,只说了一句:“我会陪你。”
她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一前一后,走入封尘已久的井口。
归途无灯,但他们手中,各有一盏未熄的光。
—
井底是沉默的。
脚下的阶梯残破潮湿,偶尔有冷风从石缝中吹来,带着地下水腐蚀金属的味道。
“你怕吗?”宋执轻声问。
林澄没有回答。她只伸手,轻轻握住了那只火折子。
“怕。”她声音低哑,“但比起害怕,我更想知道——她到底留下了什么。”
走到底层时,宋执忽然停住。
前方,是一面残破的石壁,壁上凿着一个残缺的灯座,像是千年前被人强行取走了灯心。
“这里,原本供着的是‘镇魂灯’。”宋执说,“你母亲,是最后一任看守者。”
林澄伸手,触碰那冰冷的石槽。
忽然,一道光从她掌心亮起,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灯种,在这寂静之地被唤醒。
宋执看着她:“林澄,你准备好了吗?”
林澄看着那光,缓缓点头:“准备好了。”
她将灯种安入空槽。
魂火燃起的刹那,整个灯洞如被点燃的世界般苏醒。万千灵影,似曾存在,又像旧梦重燃,纷纷回到各自的归处。
而她,终于听见母亲的声音,从火光中缓缓响起——
“澄儿,愿你照见归途。”
林澄闭上眼,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所谓魂灯,并非引他人归来,而是照自己走向未曾踏足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