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龙门咕咚咕咚灌下半瓶矿泉水，眼珠子跟秃鹫似的来回扫：

　　“小兄弟，职业道场的？”

　　顾云舟拈着棋子笑笑：

　　“不是，自己看书练出来的。”

　　卢龙门哪肯信，叼着烟嘴直截了当：

　　“是有人让你来对付我的？”

　　“是呀，卢老板整天宰菜鸟当提款机，总是有人看不下去。”

　　顾云舟这话分明在点他：

　　我背后有人撑腰，你可别输急眼耍赖。

　　对方要是输了就跑，他也没辙。

　　毕竟这玩意又没法报警，否则到时候被帽子叔叔带走，钱要不回不说，还得被批评教育一顿让家长来领人。

　　卢龙门掏出压扁的烟盒猛嘬两口，烟屁股往水泥地上一碾，哗啦啦把棋子全撸进棋篓：

　　“老子认栽。”

　　他倒不是多讲棋德，主要怕耍赖名声传出去，往后在鹭岛围棋圈没法混。

　　甩出两张百元大钞，弓着腰走得跟霜打茄子似的——看这架势，今晚回家八成得跪搓衣板。

　　苏萦祺回来时都看傻了，这顾云舟一天下来都赢了快四百了，快抵得上现在基层公务员小半个月工资了！

　　老刘凑过来直拍顾云舟肩膀：

　　“小兄弟深藏不露啊！我还当你是待宰小绵羊，敢情是过江猛龙！白瞎我操心了。”

　　“刘老，你是好人。”

　　顾云舟说着把钱塞给苏萦祺：

　　“借四百还四百，走，干饭去！”

　　苏萦祺乐得蹦起来，总算可以去玩了，不用跟棋盘子较劲了。

　　俩人晃悠到林北大学边上，这地方跟二十年后完全两码事。

　　林北大学门口那条热热闹闹的学生街还没因为“影响风水“被拆掉，后来那两栋大砍刀似的世茂大厦这会儿连土都没挖呢，沙坡尾艺术区还都是破厂棚子，大学路上更没那些花里胡哨的网红奶茶铺子。

　　他们在民族路吃了面线糊，溜达到白城沙滩时天都擦黑了。

　　咸津津的海风呼啦呼啦往脸上拍，路灯刚亮起来那会儿，顾云舟瞄了眼电子表：

　　“我靠！七点十分了！”

　　苏萦祺揪着他衣角晃：

　　“云舟，咱回芭乐吧，末班车九点就没了。”

　　顾云舟突然一拍脑门：

　　“晕，差点忘了大事！我送你到车站，你自己回。”

　　“哈？”

　　苏萦祺瞪圆杏眼，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晚上八点网上有比赛，我现在回去来不及，只能在这里找个网吧。”

　　顾云舟才不会说，为了让那江南妹子装自己女朋友，自己答应她去参加比赛。

　　否则保准会被这姑奶奶笑话半辈子！

　　小姑娘噘着嘴扯他T恤下摆：

　　“不比会死啊？”

　　“答应别人了，不能失信。”

　　顾云舟看看表，

　　“走吧，我先送你去车站。”

　　苏萦祺突然钉在原地：

　　“那我也不回了，我陪你去网吧。”

　　“姑奶奶，你闹哪样？”

　　“深更半夜放你一个人在鹭岛网吧？回头你妈问起来，我可不想当共犯。”

　　顾云舟没辙，知道这姑奶奶认定了的事情绝对不会改变。

　　干脆摆烂，认命地找了家小卖店打公用电话：

　　“妈，我在寻文家刷题呢，今晚睡他那儿。”

　　苏萦祺在旁边直翻白眼：

　　“谎话精！”

　　“您老倒是装得挺正直哈？”

　　顾云舟把电话往她跟前一递，

　　“有本事别撒谎。”

　　小姑娘抢过话筒啪啪按完号码，跟倒豆子似的突突突：

　　“爸！我跟云舟在鹭岛看夜景呢！明天就回！哎呀，知道啦……跟顾云舟在一块儿能不安全么……放心吧，我都多大人了……”

　　顾云舟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卧槽，你还不如说谎呢！

　　话说这是又被黏上了？

　　重生回来还摆脱不了她的魔爪？

　　不，我命由我不由天！

　　天若逆我，我必捅了这天！

　　苏萦祺突然把电话怼他耳朵上：

　　“接招，我爸要跟你说话。”

　　顾云舟没法逆天了，认命地抄起电话，跟复读机成精似的：

　　“苏叔叔，晚上好，对对对，好好好，会会会，明白明白，放心放心……”

　　电话那边的苏振国千叮咛万嘱咐，说了一堆，什么“年轻人要懂得克制”、“你们马上高三了”、“学习才是正事”，临了似乎还硬生生憋回去半句“注意安全措施”。

　　挂了电话，顾云舟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苏萦祺叼着烤肠凑过来：

　　“我爸刚才是不是想说那个……？”

　　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岔气，耳尖在路灯下泛着珊瑚色。

　　顾云舟揉着太阳穴：

　　“下回别让我跟你爸通话了。”

　　苏萦祺瞪圆眼睛：

　　“我爸咋着你了？”

　　顾云舟叹气：

　　“你听听这称呼，苏叔叔，不就是输输输么！我一个下棋的，多晦气。”

　　苏萦祺笑得烤肠差点掉地上：

　　“那你换个叫法呗。”

　　突然意识到什么，耳朵更红了，幸亏夜色遮住了她发烫的脸。

　　海雾漫上来，路灯在柏油路上晕出两团暖黄。

　　苏萦祺蹦蹦跳跳踩他影子，马尾辫在夜风里一晃一晃。

　　顾云舟望着这个二十年前的少女，突然有点恍惚——到底是他重生了，还是从来就没逃出过这丫头的五指山？

　　“发什么呆！”

　　苏萦祺倒着走在环岛路上，胳膊张成个“大”字，

　　“再磨蹭网吧没座了，耽误你比赛可别碰瓷我！”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抻过头的橡皮糖。

　　顾云舟有点恍惚。

　　前世大学四年，他们在这条路上踩过几万个脚印，最后却没能走到尽头。

　　顾云舟熟门熟路拐进鹭岛理工后巷的环球网吧，推开门那股熟悉的泡面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

　　读书的时候在这破地方熬的夜，比他跟苏萦祺吵的架都多。

　　前台胖妞还是顶着冲天辫，和二十年前记忆里那根倔强的天线一模一样。

　　她眼皮都不带抬的：

　　“一小时三块钱，十点后才能包夜。”

　　“鹭岛这物价真够坑的！”

　　他们要了两台沙发座的情侣电脑，开机后已经是晚上七点五十。

　　顾云舟连忙登录上QQ，消息跟炸鱼似的噼里啪啦蹦出来。

　　首先是婉如清扬的连环轰炸：

　　“小舟舟，比赛快开始了，你师父准备好了吗？”

　　“小舟舟，人呢？”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大骗子，大破船！骗我假装你女朋友，最后放我鸽子！”

　　后边跟了三个菜刀表情。

　　苏萦祺歪着脖子瞅屏幕，笑得直拍桌子：

　　“哎呦喂，小舟舟，你要不要脸呀。我说呢，上午那声音那么做作，跟演偶像剧一样，果然是在演戏呀。”

　　顾云舟彻底麻了，自己真是一顿操作猛如虎，回头一看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