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绍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指节在手术衣下摆处下意识地收紧又松开。

　　他的视线短暂地扫过罗峰沾着血迹的手套，声音刻意压得平稳：

　　“罗峰，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说这话时，他的下颌线条绷得发紧，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毕竟刚才话已经说出口了，此刻的他也是有着一些骑虎难下。

　　而且他也是一向骄傲的人，更别说他仅仅是自认为缝合的手法没有罗峰好，但是整体的技术水平是远远超过罗峰的。

　　他虽然看中罗峰，但是从来没有看得起过罗峰。

　　不过区区一个大专的水平在他眼中什么也不算。

　　罗峰闻言，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在冯绍紧绷的肩线上停留了一瞬，什么话也没有说，便直接转身离开。

　　他确实是缺乏手术，缺乏权限。

　　但是他绝对不会死皮赖脸的待在这里，那不是他的性格。

　　而且，之前冯绍的手术风格，他也了解过，说的好听是教科书的风格。

　　不好听的话，就是太过于死板。

　　罗峰转身时，口罩下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他早料到冯绍会栽在这个变异血管上，但有些教训，必须亲身体会才够深刻。

　　手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众人都看到了罗峰离开的背影，但是此刻什么挽留的话也没有说。

　　隆飞站在器械台旁，手中的吸引器管被绞出几道折痕。

　　张敏的笔尖悬在记录本上方，墨水在纸上洇出一个越来越大的黑点。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冯绍接过林飞递来的电刀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调整电刀功率的动作略显僵硬，拇指在调节旋钮上停留了两秒才拧到30W。

　　手术灯光下，他额头的汗珠沿着眉骨滑落，在口罩上缘洇出深色的痕迹。

　　“按照标准外科解剖学，“

　　冯绍的声音刻意放慢，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

　　这个位置的静脉走行应该...“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瞟向已经关闭的手术室大门，又迅速收回，右手握着的电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不自然的弧线。

　　隆飞机械地点着头，右手无意识地揉搓着手术衣下摆。

　　他的目光频频瞥向罗峰离去的方向，眉头皱起又松开。

　　自己以为他是垃圾，没有想到对方比自己想的更加的优秀。

　　当冯绍提到解剖学时，他的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嘴角扯出一个短暂的弧度。

　　那又如何呢？

　　说不定是碰巧的而已。

　　张敏正在记录的笔尖突然顿住，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圆点。

　　她迅速抬头，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调：

　　“冯主任当年可是解剖课全院第一！

　　“说完立刻抿住嘴唇，手指不自觉地卷着记录本的页角，

　　“现在的直肠手术水平，在全省都是数得上的。“

　　冯绍听到这番话时，正在操作电刀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却没有接话，只是更专注地盯着术野。

　　手术室里只剩下电刀工作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

　　冯绍凝视着眼前的手术视野，手中的电刀平稳地悬在组织上方。

　　他的动作向来精准，每一步都严格遵循解剖标准，

　　因此他的手术常被同行誉为“教科书级别“——干净利落，毫无冗余。

　　电刀的白炽尖端缓缓落下。

　　就在接触组织的刹那，一股鲜红的血柱突然喷射而出，如同被压抑已久的泉水猛然迸发。

　　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直扑向隆飞的面部。

　　隆飞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本能地后仰。

　　血滴擦着他的护目镜飞溅而过，在无影灯冷白的灯光下绽开成细密的血珠，星星点点洒落。

　　“怎么会......“

　　冯绍的声音陡然紧绷。

　　他的手指在电刀手柄上微微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快打结！“

　　隆飞喉结滚动，额角沁出细汗。

　　下意识的说道。

　　“林飞，准备给我钳线止血。”

　　林飞迅速递来钳线，金属器械相碰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隆飞接过时，手套上的血液让钳子滑得像条活鱼，三次尝试都未能成功打结。

　　“主任，打不上......“

　　隆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慌乱。

　　这让向来自傲的他，此刻也颇感颓败。

　　冯绍眯起被血雾模糊的眼睛，睫毛上挂着细小的血珠。

　　他的手腕以不自然的频率抖动着，血管钳在出血点附近徒劳地开合，金属齿每次咬合都带出新的血沫。

　　“先钳住！用血！“

　　冯绍的指令短促而急促。

　　他的眉间挤出两道深痕，太阳穴处的血管清晰可见。

　　电刀仍在他另一只手中嗡嗡作响，刀头沾着的组织液混着血液滴落。

　　冯绍突然僵住——静脉位置怎会喷出动脉血？这个念头让他后颈发凉。

　　“难道是......“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手术灯下，能清晰看见他额头上密布的汗珠正顺着眉骨滑落。

　　莫非这其实是向前畸形的肝动脉分支？

　　封家明猛地扑向监护仪，手指重重按在屏幕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中，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血压40/20！肝动脉压力波形消失！“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那条几乎变成直线的波形线，喉结滚动了一下，转头朝护士长喊道：

　　“快，肾上腺素！“

　　张敏手中的记录板“啪“地一声砸在地上，她的嘴唇微微发抖，低声喃喃：

　　“不可能……教材第7版第203页明明……“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指甲在皮肤上留下几道泛白的痕迹。

　　“别愣着！“

　　封家明的声音骤然拔高，额角青筋隐隐浮现，

　　“护士长，抽肾上腺素！

　　现在！病人要紧！“

　　张敏猛地回神，迅速转身冲向药柜，她的动作又快又急，白大褂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

　　她拉开抽屉时，金属碰撞声清脆刺耳，肾上腺素安瓿在她指间被迅速掰开，

　　药液抽入针管时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手术台上，林飞突然抬起沾血的手套，指向血管破口处。

　　他的声音紧绷：

　　“这个走向——和罗大夫刚才钳子避开的位置一样。“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血珠顺着橡胶手套的纹理缓缓滑落。

　　“要是罗大夫在就好了……

　　他刚才明明提醒过这个血管变异……”

　　手术灯在血雾中折射出刺目的冷光，监护仪的警报声如同催命符般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冯绍的血管钳悬在半空，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钳住的根本不是静脉，而是一根扭曲畸形的肝动脉分支。

　　“血压测不出了！MAP已低于30mmHg临界值！”

　　封家明的吼声炸响。

　　张敏手中的肾上腺素针管“当啷”一声滚落在地，

　　她盯着冯绍颤抖的手，突然嘶声道：

　　“冯主任……这血管走行，和罗峰刚才说的一模一样！”

　　冯绍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这一秒，监护仪上的心电图波形——彻底拉成了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