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父与子
走进正堂,映入眼帘的是一圈太师椅,每到一年秋季时,父亲安怀弼就会在这里召集众将商议防秋事宜。
每次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安远韬总有种上了梁山的恍惚感,这要是头顶上再挂块“替天行道”的牌匾,味道就更对了。
卫西列省的边陲几十年没有过大规模战争是不假,但是胡人匪帮、食人魔部族、流窜的绿皮战帮从来也没少过。
一年的防秋往往是从新武城骑军的武装性侦查开始的,说是武装性侦查,其实是给西边哀痛山脉里的哨所烽燧送给养,并进行人员轮换。
边军各部会统一集合,巩固防区,趁机也进行兵员核查、军械辎重账册审计,一般来说空饷和军械空额是避免不了的。
所谓不挣钱的买卖没人碰,杀头的买卖有人抢。每年拉几个不长眼的上街头垫刀口,既有利于严肃军队纪律,也对西京龙庭有所交代,还丰富了新武城百姓的业余生活。
正所谓一举多得,皆大欢喜。
安怀弼安总兵治军严谨也不只是只会一味地挥舞着大棒,老兵油子比谁都懂不给吃肉狼都能养成狗的道理,军队要赏赐、要抚恤、要安家银,只靠朝廷的军饷上哪够去。
安总兵是会另辟蹊径的。
从长牙之路的门户商镇大胃之门,到汇集天下商船的瀚宇港,以安家为主,大大小小军头参股的商队络绎不绝。每一枚金币叮当作响掉进口袋,都有各级将领的一份,防秋结束就算账分红,正是年关将近的时候。
所以年年防秋大家都踊跃得很,哪来的蛮夷异族?敢动爷爷们的钱袋子?尔要试试我宝剑是否锋利吗?
喂饱了军头,底下的兵卒军士能不能过个好年就看军头的良心了。
确实有像安远韬这样恨不得每一两银子都换成将士们身上甲、掌中刀、弦上箭的将领,但恨不得每一两银子都换成屋上瓦、城外地、房中小妾的军头也不少。
一般被安怀弼抓上街口垫刀头的就是这种蠢货,至于些许兵油子做点小买卖,安总兵还没兴趣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绕进了后堂,安远韬就看到了坐在几案后的父亲。
安怀弼今年四十二,按现代人的审美来看,是个国字脸,剑眉星目的帅大叔。几案上摆着厚厚一摞文书,不知是不今年粮草有缺口还是又有盗卖军资的蠢货被查出来了,看得安怀弼直皱眉。
几案旁的角落里是武具架,一领略显陈旧的精金山文甲和凤翅盔正挂在架上,铭刻在甲叶上的防护咒文微微地亮着光。
安怀弼赖以成名的兵刃也在一旁的架上,那是一杆一丈六尺长的马槊,足足有两个安远韬那么高。槊杆雕刻有金色蟠龙纹,二尺长的四棱槊锋刻有血槽,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寒光。
他自己的马槊可没这么威风!
安远韬只在从前父亲教自己马上功夫的时候见过一次父亲亲手挥动这杆马槊的样子,阳光下的蟠龙槊反着金光,槊锋带起尖锐的呼啸,仿佛那条刻在槊杆上的龙真的活了过来,发出怒吼。
——一次都不给我玩,老头你可真小气!
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安怀弼抬起头撇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安远韬赶紧上来行礼。
“爹。”
“醒了?快两天两宿没吃东西,饿了吧?”
安怀弼把桌子上一碟一点都没动过的糕点往儿子这边推了推,安远韬还真饿的够呛,嬉皮笑脸地抓起来就吃。
“呦,桂花糕,谢谢爹。”
一口就塞下一整块桂花糕,有点噎得慌,安远韬把自己老爹的茶杯端了起来顺了一口茶水,探头去看老爹面前的公文。安怀弼横了他一眼,让安远韬讪讪地把头缩了回去。
“没个吃相。”
安远韬满嘴都是吃的,也没法还嘴,三口两口消灭掉几块桂花糕,感觉稍微垫了垫肚子,他问道:
“爹,今年防秋的事啊?”
安怀弼撂下了公文,却也没看自己的儿子。
“可不敢劳烦小将军操心呐,小将军少年英雄,连内廷龙裔修验卿的差事都能抢。阵斩邪魔好大的威风,说不得过两天就进龙庭里当差了,我新武城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杀鸡焉用宰牛刀啊。”
安远韬抹了抹嘴,赶紧把盘子撂下了,这顿骂他进来之前就知道跑不了。
“不肖的东西,跪下!”
安远韬动作娴熟地往旁边一跪,距离不能太远,不然老爹瞅着不满意还得把他提溜得更近,也不能太近,不然老爹一巴掌过来不好躲。
这都是长期斗争的经验。
安怀弼转过身面对着儿子,一根手指头直杵脑门,给安远韬推得身形一歪。
“是什么品种的邪魔都没弄明白,你就敢往上冲!一腔血勇那就是匹夫!‘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己,每战必殆’,你兵书读进狗肚子里去了?你是这几年过得太顺遂了?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不成?!”
安怀弼啪的一巴掌拍在几案上,几本文书掉了一地,给安怀弼吓得一激灵。
“得意忘形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混沌邪祟沾不得?真沾上腐化了当着龙裔修验卿的面你爹我保不住你不说,还得亲手杀了你以正视听!”
安怀弼越说越激动,连着后怕带生气,血气上涌,眼看着脸越来越红。安远韬赶紧满地爬着把文书都捡起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态度无比诚恳地赔礼道歉。
“爹!爹您消消气,孩儿有殿下御赐的披风呢,这不是没事吗。是孩儿不好,孩儿跟您保证,下次我肯定不干这么鲁莽的蠢事了!”
安怀弼一脚给安远韬蹬了出去,安远韬二话没说回来接着赔笑。
“龙裔修验卿还在城里呢,你逞什么能?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我魂归龙江怎么跟你娘交代?你......气死老子了。”
看着老爹一扬手,安远韬赶紧低头,结果老爹的巴掌轻飘飘的,拍在了后脑勺上。
“......但是打得好,护境安民,是我安家的好男儿。”
——啊?啥?
安远韬一愣,他抬起头,结果正对上老爹那张阴沉得跟锅底有一拼的脸。
“你把沈家那孽畜堵在沈家宅子里没让它跑出来,周围几条街的百姓都活了性命,这就是大功一件。打得好,是我安家的好男儿,这件事老子见了祖宗脸上都有光。”
安远韬瞬间就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看得老爹更生气了。
“我告诉你,这几天哪你也别去!就给老子在家看书!”
“啊?好好好,孩儿哪也不去,闭门思过,就在家看书!”
眼看着老爹眼睛又瞪起来,安远韬立刻就怂了,回头再说回头的事,今天先过去再说。
“我告诉你,你这趟风头出的有的是人看你不顺眼,你给我老实待着,不准乱跑!回后宅先给你娘烧香报个平安,滚吧!”
安远韬抬头看了一眼老爹,发现安怀弼重新打开了一份公文,没瞧自己。
“爹,那桂花糕......”
“滚!!!”
于是安远韬端起盘子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