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旬刊》的第一期排版完毕,墨韵书坊的招牌也被换成了墨韵报社,只等成批印刷,销往江南各地。
在此之前,陈子龙决定前去找方岳贡汇报近期的屯田工作,顺便为《江南旬刊》造势。
还没来得及动身,方岳贡就遣人亲自来接。
陈子龙既感到受宠若惊,又觉得奇怪,急匆匆就来到了知府衙门。
刚准备汇报一番营田所的成果,却见方岳贡摆了摆手,又命差役端来茶水。
“营田所之事你做的很好,我已上奏朝廷,朝廷特加你为正八品修职郎,赐银三百两,免五年徭役赋税。”
“多谢大人栽培提携,懋中没齿难忘。”
“虽是散阶,但也算有了官身,以后行事会方便很多。”
方岳贡踌躇一阵,最终决定继续说道。
“朝廷已经升调我为陕西按察使,不日就将启程。这些年北方多事,江南一隅终究不是成大事之地,如果愿意可随我去陕西当一任幕僚。你文采出众,等有了举人功名,我向朝廷保举你为一县县令。”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这个年轻人与他有许多相似之处,不由得升起了爱才之心。
陕西按察使,正三品大员。
陈子龙心里却暗暗叫苦,自己扇动的蝴蝶效应,吹起的狂风终于还是刮到了自己身上。
因为营田所和海水稻的功绩,使得松江府在这次倒春寒灾害的表现在江南各府中尤为突出。
再加上阉党在朝政上的话语权减弱,孙承宗复出等等因素叠加在一起,使方岳贡提前两年升迁。
“恭喜大人高升,多谢大人抬爱,此事我一定认真考虑。”
不管怎么说,方岳贡还在松江知府任上就愿意把连升二品的的消息告诉陈子龙,可以说是极尽信任。
“嗯,老夫三天后启程,你可要考虑清楚。”
陈子龙是真的动心了,照着营田所的势头,用不了太久就能达到【任务】要求的30%。
如果前往陕西,有备考背靠陕西按察使这颗大树,上进的机会肯定更多。
只是这样行事牵扯过广,他还要细细斟酌。
“大人,还有一事。”
陈子龙拿出最新一期的《江南旬刊》,恭敬地递给方岳贡。
“《江南旬刊》?此为何物?”
“回禀大人,便是如同邸报一般的报纸,但人人皆可阅览。”
方岳贡一眼就看到了用黑色加粗的字体标出的大标题。
“震惊!东厂旗官文之炳竟在应天巡抚衙门中干出这事。”
“安得广厦千万间,松江奉贤有营田。”
“你这个陈懋中啊,颇有些歪才,胆子不小啊!”
方岳贡顿时来了兴趣。
看完五个专栏,他虽然有些疑惑,但已经发现了这份报纸的设计精妙之处。
三日之后松江官场为本府践行设宴,我看此报必会在此宴上大放异彩。”
“多谢大人垂青,那《江南旬刊》第一期的发刊日便定在三日之后,恭送大人离任高升!”
……
陈子龙正和陈所坐着返回奉贤的马车,吴驴子骑着一匹快马往华亭方向赶。
“不好了!督办!不好了!”
吴驴子不善骑马,见到陈子龙的马车,连忙勒住缰绳,一个没停稳从马背上滚下来。
陈子龙连忙跳下马车将吴驴子扶起。
“董……董祖常带着一百多个家丁和上海县衙的衙役来了,拿出了一张地契,硬要说我们新开垦的土地是他们家的祖传。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
吴驴子顾不上摔伤,气喘吁吁地汇报道。
“可松江人谁不知道,那多少年了都那里都是一块无主荒地。冯二狗实在气不过,就带着几个垦荒队的拿着锄头就冲上去和他们扭打起来了。”
这些日子,看着原来的荒凉的滩涂地变成了肥沃的耕地,几家大地主颇为眼红,但碍于方岳贡的权威,没有人敢寻衅滋事。
但方岳贡即将调走在官场上早已不是秘辛,县官不如现管,到时候远在陕西的方岳贡怎么可能还顾及这小小的营田所。
基于这种心态,这几日在奉贤营田所周围挑事的人多了起来。
陈子龙虽然吩咐了严加防范,却着实没有想到上海县衙会直接下场拉偏架。
这事情大了!
“祖传的?董祖常,我倒要看看你祖上有没有那么大的福分?!”
陈子龙咬牙切齿,立刻放弃马车驾着快马疾驰,赶往奉贤营田所。
等赶到营田所时,董祖常和县衙的人已经扬长而去。
许多老弱妇孺都围着营田所啼哭,男人则大多赤红着双眼。
现场的瓶瓶罐罐锅碗瓢盆都被砸烂,一片狼藉。
新开垦的数千亩良田的边界刺眼的插着上海县衙的木牌,写着流民不得入内。
看到地上的洒落的血迹,陈子龙的心猛地一跳。
“冯二狗他们呢?!”他斥声问道。
将作队队长赵峰和扶着扭伤的腰吃力地说道:“回督办,当时我就在面前,董祖常好像在冯队长耳旁耳语了些什么,然后冯队长就突然抄起锄头冲了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上海县衙的差役拿着刀,威胁我们不准上前帮忙。董祖常和一百多个家丁人多势众,把冯队长他们打成重伤。之后又将他们全部带走,应该是关到县衙了。”
“执法队呢?!”
“皂班今天全部都休沐了,就剩下几个刑房和咱们自己的人根本不够用。”
“陈大人,俺家男人被打了个半死啊……”
“陈叔叔,俺爹爹被他们抓走了,俺求你救救我爹爹。”
三言两语的哭诉中,陈子龙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这是一场豪门望族,府衙胥吏,上海县衙对营田所的数万亩良田的瓜分。
自从得知方岳贡调离,他们就早有预谋。
只是碰巧今天冯二狗没忍住,事态失控,给了他们一个口实。
当然,方岳贡毕竟还在松江,他们也不敢过于放肆,就占了三四千亩的土地,抓走了一个队长进行试探。
董祖常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冯二狗的罪证已经被坐实。
当天晚上,营田所内人心惶惶。
陈子龙很清楚,如果不尽快解决此事,成立不过月余的营田所很快就会走向崩溃的边缘。
他召集了吴驴子,赵峰和还有底下的中队长在营田所厅堂内开会
赵峰和对官府仍有本能的恐惧:“东面儿还有许多荒地可以开垦,要不然就把这些土地还给董家,息事宁人求他们放了冯队长。”
这个建议还得到了不少人的符合。
陈子龙望着在风中摇曳的烛火,隐约觉得黑暗之中有许多无形的触手,将愿意改变这个社会的人拉入深渊,这是一种窒息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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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岳贡,字四长,号禹修,湖广谷城人。生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幼承楚地道家遗风,秉性刚毅。天启二年(1622年)登进士第,授户部主事,掌永平粮储。时仓储为“肥缺”,然岳贡“以廉谨闻”,粒粟不染,斗斛无欺,朝野目为异数。崇祯元年(1628年),擢松江知府,自此十四载尽瘁沪渎,民颂“方青天”。
松江滨海,飓潮岁毁土塘,田庐尽成斥卤。岳贡亲勘溃口,力排“三难”之议,誓筑石塘:
定“田百亩者输银八厘”之制,富户均摊,贫者免役;
驾小舟巡海,暗访工料,石必匀整,木必壮直;
三顾延请塘工世家吴嘉胤为董,盐官巧匠协筑。
历十三载成石塘五百七十四丈,今称“大德塘”,潮患永绝。民感其德,立报功祠四时祭飨。
岳贡治郡,务在养民,“刊徐光启《农政全书》以兴农技,疏浚河港八千丈通漕利商。岁饥则强抑米价,捐俸银八千两购田二千八百亩,岁租永济贫户。”
更筑“仓城”护漕粮,修府学课士子,荒政赈济七千石,松江遂为东南乐土。然因“岁赋不足额”,十四载未迁,怡然曰:“民安则吾心安矣!”
张献忠陷谷城,拘其弟方岳宗索饷。及搜宅,但见“家徒四壁,惟书卷家书盈箧”。书中载岳贡诫弟语:“但求民安,民安则心安;余财赘物也,一浆一书足矣。”献忠叹服释之,致书曰:“使为官者皆如公,献忠何必起事?”
崇祯末官至阁辅,寓所仅“布袍五袭,犀带一围,钦赐元宝二锭”,闯军拷掠无所得。
宵小诬其贪银三千两,下诏狱。松江士民“拥衙泣血,诣阙鸣冤”,帝令三司会审,查无实据。冤雪之日,万民焚香拜道,清誉愈彰。
崇祯十六年(1643年),岳贡以左副都御史兼东阁大学士,开明代阁臣带宪衔之先例。翌年晋户部、兵部尚书,总督漕运练兵。时大厦将倾,岳贡泣血受命。
京师陷,为刘宗敏所执。贼索饷万金,岳贡贫不能纳,松江商贾感旧德,“聚千金代输”。然拒为闯王草诏,慨然曰:“吾颈可断,笔不可执!”四月十二日,自缢殉国,年四十有七。遗骨归葬松江,百姓请为城隍,香火三百年不绝。
观方公一生,诚为“冰心映沧海,铁骨擎危厦”:
松江石塘犹峙东海,而明社已墟;商民千金可赎其身,而忠节难赎!
昔张献忠一莽夫,尚知敬廉吏而释其弟;崇祯为天下主,竟使贤臣十四载沉沦下僚。嗟乎!明室非乏岳贡之臣,实缺用岳贡之智。若使早居台辅,严总宪以肃官箴,通海运以实仓廪,则闯献或可制,九边或不溃。然天命已去,惟留“松江九江两清云”之歌,与汉拿山雪同其皓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