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巡视新郑州
新京的地区行政架构初步搭稳,农事也步入正轨,定居点总算有了安稳气象。
时值永乐六年夏初,朱高煦觉得是时候去看看另外几个定居点发展得如何了。
他决定亲自巡查一番,首站便是北边的新郑州。
朱高煦带上长子朱瞻壑,以及一队精干的随从。
当然,那份刚刚在新京推行、墨迹未干的《地方议事会临时章程及选举法》抄本,也一并带上船——规矩要立,就得一体通行。
改良的福船舰队劈开微澜的海水,一路向北。
朱瞻壑站在父亲朱高煦身侧,海风吹拂着他尚显稚嫩的脸庞。
他望着那条熟悉又在不断变化的海岸线,在视野里缓缓后退,又向前延伸。
这片广袤的新大陆,既让人心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也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可能。
船队依照海图,终于抵达了标注着“新郑州”的长岛附近海域。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朱高煦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岛屿上树木倒是繁茂青翠,可海岸线看去却是一片原始的沉寂。
没有人烟活动的痕迹,没有翘首以盼的移民,更别说码头或者袅袅炊烟了。
难道是自己派出的这批河南移民出了什么岔子?
他心里微微一沉,若是这处据点失败,对整个北拓计划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就在这时,桅杆高处的瞭望手忽然发出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喊,手指着内陆一条宽阔大河的入海口方向。
那边水天连接处,似乎有模糊的黑点在移动,不像是自然景象。
“转向,入河口,慢速前进。”朱高煦沉声下令,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船队小心翼翼地调整航向,如同试探般驶入了那条大河的河口。
河道比预想中宽阔,水流也相对平缓。
随着船只深入,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与外海的荒凉截然不同。
沿着河流两岸,一片片被精心开垦出来的田地整齐地排列着,如同棋盘格。
田埂沟渠纵横交错,绿油油的禾苗正迎着初夏的阳光茁壮生长,显露出勃勃生机。
几架巨大的木制水车矗立在河岸边,发出富有韵律的吱呀声响,不知疲倦地转动着。
清澈的河水被它们一斗斗舀起,顺着竹木搭建的渡槽,源源不断地引入田间沟渠,滋润着这片新生的土地。
定居点显然没有选择那个孤悬外海、取水不易的长岛。
而是选在了这条大河沿岸,这里更利于农耕,用水也方便得多。
朱高煦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好,很好。
这些从中原迁来的农人,骨子里还是懂得因地制宜,没有死抱着他当初的命令和那张简陋的海图不放。
择水而居,依河而建,这才是华夏子民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智慧。
比起大明朝堂上那些只会引经据典、墨守成规的老夫子,这些知道变通的庄稼汉,看着顺眼多了。
他仔细观察着河流两岸的地形,正观察间,一艘小渔船从下游河湾处摇橹而出,船上两三个汉子正嘿咻嘿咻地奋力拖拽着渔网,看样子收获颇丰。
猛然抬头,看见河道上突然冒出几艘大船,船舷高耸,气势非凡,尤其那桅杆上猎猎飘扬的汉王旗,更是让他们魂飞魄散。
几人先是呆若木鸡,随即脸上血色尽失。
“我的娘欸!”其中一人怪叫一声,手里的渔网也顾不上了,差点带翻了小船。
他们手忙脚乱地扔下沉甸甸的渔获,掉转船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了命地往上游定居点的方向划去。
一边划,一边扯着嗓子朝着岸上嘶喊:“官船!是汉王的船来了!”
那亡命奔逃的架势,活像是后面跟着催命的阎王。
朱高煦站在船头,看着那艘小船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落荒而逃,船上的人屁股撅得老高,奋力摇橹的样子颇为滑稽,嘴角忍不住勾起。
他侧头对身旁的朱瞻壑低声道:“看来本王的旗号,比官府的火签还管用。”
朱瞻壑看着那狼狈的小船,也忍不住抿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跟上他们。”朱高煦吩咐道,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放慢呼吸的威仪。
旗舰调整姿态,如同闲庭信步般,缓缓启动,不紧不慢地跟在那艘拼命逃窜的小渔船后面。
巨大的船影逐渐笼罩了小船,更添了几分无形的压迫。
等朱高煦的船队抵达一处极其简陋、仅用几根原木搭建的码头时,岸上已经黑压压地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
先前那几个渔民正气喘吁吁地挤在人群最前面,指手画脚地向一个领头之人汇报着什么,唾沫横飞。
一个身材魁梧、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的中年汉子分开人群,快步走到码头前沿。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但依旧看得出磨损的粗布衣裳,脸上带着几分军旅生涯留下的刚毅线条,眼神却透着一股久经风霜的沉稳和警惕。
看到朱高煦和朱瞻壑在十数名亲卫簇拥下走下跳板,那汉子眼神一凛,随即立刻上前几步,抱拳躬身,动作带着明显的军伍痕迹。
“草民,原登州卫千户杨定山,参见汉王殿下,世子殿下!”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山东腔调,虽然自称草民,但那份军人的底子还在。
“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殿下降罪!”
这迎接确实够简单,没有新京那些弯弯绕绕的官场套话,透着一股子直来直去的实在劲儿。
朱高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我也没提前通知来巡视,你能来迎接我就很好了,不必降罪。”
他的目光锐利地越过杨定山,扫视着他身后那些面带好奇、敬畏又夹杂着紧张不安的移民们,最后落在远处河岸边缓缓转动的水车和一片片规整的田垄上。
这景象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杨千户,你们这地方选得不错,比本王当初随手指的那长岛强多了。”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地,也拾掇得像个样子,没白费带来的种子。”
杨定山闻言,紧绷的脸上明显松弛下来,露出一丝憨厚又带着自豪的笑容,原本微躬的腰杆似乎也下意识地挺直了些。
“托殿下的福,大家伙儿都是中原过来的,侍弄庄稼是老本行,不敢懈怠。”
朱瞻壑安静地站在父亲身后,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这里弥漫着一股新京没有的泥土、汗水和木头的混合气息,更原始,也更鲜活。
这些人的眼神,也比新京城里那些心思各异的官员、商贾要直接得多。
朱高煦的目光最终投向码头后方,那片由粗糙原木搭建、排列还算整齐的屋舍和工棚。
“带本王四处看看,仔细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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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定山领着朱高煦父子,沿着河岸边的土路慢慢走着。
这路踩得实诚,看得出人来人往没少走动。
放眼望去,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和旱地作物交错分布,规划得井井有条,沟渠纵横,水流潺潺。
这章法,看着比新京周边那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零散开垦,利索多了。
不少农人正在田间劳作,弯着腰,动作熟练。
看到一行人过来,特别是那面醒目的汉王旗,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远远地望着。
有人认出了旗帜,连忙放下农具,朝着这边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敬畏和几分好奇。
“你们这地,拾掇得不错。”朱高煦看着那些已经开始拔节的禾苗,根茎粗壮,叶色正,点了点头。
这比他预想的要好,看来这批河南来的移民,确实是干农活的好手。
“回殿下,都是托了殿下的福,把俺们这些中原老乡聚到一块儿。”杨定山脸上是那种晒出来的黝黑,此刻却透着朴实的自豪。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中原出来的,侍弄庄稼是刻在骨子里的本事,谁也不敢懈怠,糟蹋了殿下给的良种。”
朱高煦侧头看向他,目光扫过那些田地,又落回杨定山身上:“地里的收成,怎么也得再等好几个月。眼下这几百口人吃饭,如何周转?”
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人是铁饭是钢,饿着肚子什么都干不了。
“殿下放心。”杨定山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脯,发出砰砰的响声。
“来时带的粮种和口粮,俺们都省着吃,不敢敞开了肚皮造。专门设了仓房,按人头定量分发,谁家几口人,一天多少米,都有账记着,不敢浪费一点。”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河面:“这河里鱼虾不少,摸索了几天,也弄了些渔网,多少能捞点。弟兄们轮流去,也能贴补些嚼用。”
“还有这林子里的野鸡、兔子啥的,也打了些,能开开荤腥。就是打猎的家伙什不太够,弓箭也缺。”
杨定山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难色:“最大的难处,还是缺盐。”
“没盐,人干活没力气,嘴里也淡出个鸟来。现在实在没法子,有时只能弄点海水,澄一澄,煮一煮,对付着用。”
朱高煦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靠海水对付,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里面的杂质多,味道也不对。
他沉吟片刻:“这样,你们先统计一下定居点大概需要多少盐。”
“回头本王派船定期给你们送一批过来,按市价结算,可以用你们富余的渔获、皮毛或者将来收获的粮食来抵。”
杨定山闻言大喜,黝黑的脸上顿时放光:“哎呀!那可太好了!殿下真是雪中送炭!俺代大伙儿谢谢殿下!”
这缺盐的滋味,真是谁缺谁知道。
朱高煦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情况,也解决了眼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他又问:“虽然现在还是夏天但是也要准备过冬物资了,这边的冬天极冷,取暖的木柴可曾备足?”
“房子呢?总不能一直住这种四面漏风的木楞子房吧?”
杨定山连忙回道:“木柴一直在砍伐囤积,不敢怠慢。房子……暂时只能先这样,等秋收后,再慢慢想法子加固。”
朱高煦停下脚步,看着那些简陋的原木屋舍。
“用泥土夯墙,或是烧制些土砖也好,比这木头强得多。”
“还有床铺,用泥坯或砖石垒个火炕,底下留空烧柴,人睡在上面,能抵御严寒,这是北方常用的法子,省柴又暖和。”
杨定山听得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俺咋就没想到!回头就组织人手试试!”
旁边的朱瞻壑也听得仔细,默默记在心里。
一行人走到定居点中心一片相对空旷的场地上,朱高煦示意随从拿出文书。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聚拢过来的定居者们扬了扬手中的抄本。
“今日召集大家来,有两件要事宣布。”
“第一,新京那边已经成立了地方议事会,由各行各业推选出的代表共议地方事务。”
“本王带来了《地方议事会临时章程及选举法》,咱们新郑州,也要照此办理。”
底下的人群一阵骚动,许多人面面相觑,显然没太明白这“议事会”和“选举”是啥意思。
“啥玩意儿?选人干啥?”有人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同伴。
“就是说,以后咱们这地界的事,不光杨千户说了算,还得选几个人出来一起商量?”
杨定山也是一愣,随即肃立听着。
朱高煦继续说道:“议事会负责商议本地的规章、工程等事务,有监督地方官员施政之权,地方官员需每年向议事会汇报工作。”
“第二,为免地方官权责过重,滋生弊端,决定设立地方法院,专司审判。”
“以后邻里纠纷、偷盗伤人这类案子,不再由地方主官说了算,得由法院依照律法来判。”
这话引起的震动更大。
“官老爷不管断案了?”
“那谁说了算?”
“法院?听着像大明朝的衙门,又不太一样……”
朱高煦目光扫过众人:“法院的法官,初步由本王从有功名或通晓文墨之人中任命,保证审案公允。”
“至于你们地方的主官,也就是府尹,人选由新京提名,再由你们选出的议事会推举决定,不是一人独断。”
他看着杨定山:“杨千户,你暂代此地行政事务,做得不错。但以后,行政、司法、议事要分开。”
“具体的选举如何进行,章程上写得清楚,稍后会张贴公布,由识字的人念给大家听。”
“有一条须得记住,所有候选人的名单,需先报送新京审核备案。”
“议事会通过的新地方法规,也要送新京备份。”
“所有重要议事,必须有详细记录,上报新京朝廷。”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规矩要立,但根子,在新京,在朝廷,明白吗?”
杨定山抱拳,大声道:“草民明白!一切听从殿下号令!”
周围的移民们虽然还有些懵懂,但也跟着齐声应和。
新郑州的选举也进入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