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发现大湖与土著
上岸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新威海的营地从最初的混乱逐渐变得井然有序,像个刚搭起来的草台班子,终于勉强能唱戏了。咸涩的海风依旧刮着,吹得人脸上黏糊糊的,洗干净的衣服晾不了多久又带上一股腥味。住久了,这味道虽然习惯了,但终究不如内陆那种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来得舒服。总有些胆子大、闲不住的糙汉子,在营地周围的林子砍伐得差不多之后,觉得光砍树没劲,便三五成群,揣着硬邦邦的干粮和水囊,腰里别着防身的短刀,壮着胆子往更深远的内陆钻。他们也不图别的,就想着能不能撞大运,找到更肥沃、更适合长久住人的好地方,省得天天守着这片不是沙滩就是烂泥塘的海边。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十多天后,一支由十几个精壮汉子组成的探查小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地回到了新威海。一个个跟从泥水里捞出来似的,头发结成了绺,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嘴唇干裂起皮,累得几乎脱了形,眼窝深陷,但那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像是饿了三天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桌子肉。
领头的是个姓王的屯田百户,黑瘦精干,平日里话不多,此刻却顾不上喘口气,也顾不上去水井边灌个水饱,踉踉跄跄地直接冲到朱高煦那顶四面透风、勉强能遮阳挡雨的议事帐篷外,扯着沙哑的嗓子就喊上了。
“王爷!王爷!找着了!俺们找着好地方了!有大发现!”王百户嗓子都快喊劈了,脸上混着干涸的汗水和新鲜的泥土,声音却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颤音。
朱高煦此刻正在帐篷里,对着一张用炭笔在兽皮上绘制得越来越详细的周边地图凝神思索。这张图囊括了新威海附近几十里的海岸线、河流入海口和几片探明的小树林,但更远的地方,依旧是一片空白。听到帐外那几乎破音的喊声,他抬起头,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进来,有话慢慢说,慌什么?天塌不下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王百户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帐篷,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狼狈不堪的队员。三人一进来,一股浓重的汗臭、泥土腥气混合着某种野外植物的怪味立刻充斥了整个不算宽敞的空间。朱高煦微微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王爷,俺们……俺们往西南方向,蹚水过河,钻林子,走了大概……大概七八天光景!”王百户喘着粗气,努力组织着语言,因为太过激动,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翻过最后一片老林子,嚯!那家伙!眼前一下子就敞亮了!好大一个湖!乖乖,一眼望不到边!比咱们来的那片海看着还宽!”
他旁边的队员,一个脸膛黝黑、嘴唇干裂的汉子,也忍不住抢着补充,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是啊王爷!真真的大!湖边那水草长得,比人还高!那地,看着就肥得流油!跟咱们这海边,不是沙就是烂泥塘,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有还有,俺们还看到……看到湖边有人!”
“人?”朱高煦原本略显随意的坐姿猛地挺直,放下了手中的炭笔,几步走到他们面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仔细说说,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少?穿什么衣服?在干什么?”
王百户用力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脸上既有兴奋,也带着一丝后怕:“离得挺远,俺们没敢靠太近。看着像是……像是本地的土人,皮肤是那种……有点像晒多了的麦子色,身上没穿多少布料,光着膀子,就腰里围着点兽皮还是草裙什么的。人看着不多,就瞅见七八个,散散落落的。有的在水边蹲着,好像在挖什么草根,还有几个……划着那种独木舟,就是在湖里捞鱼!那船怪得很,一整根大木头掏空了做的,看着笨重,可在水上跑得还挺快!”
“他们的住处呢?看到房子或者聚落了吗?”朱高煦追问,每一个问题都直指关键。
“房子……”王百户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有些不确定,“没敢太靠近细看。不过远远地那么一瞅,湖边林子那儿,好像有些……有些像窝棚一样的东西,不高,矮墩墩的,看着像是用……用贝壳和泥巴糊起来的?俺们也不敢肯定。怕被他们发现,惹麻烦,俺们就记下了大概位置,没敢多停留,赶紧绕了个大圈子跑回来了。”
朱高煦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代表新威海的点上摩挲着,目光投向西南方向那片诱人的空白。奥基乔比湖。他心里几乎立刻就对上了号。佛罗里达内陆那片浩瀚的淡水,还有那些用贝壳和泥巴糊起来的矮房子,卡卢萨人,没错了。王百户他们撞上的,正是这片未来粮仓的原住民。淡水,渔产,还有那看着就“肥得流油”的黑土地……这简直是瞌睡时送来的绝佳枕头。新威海这地方,晒盐捕鱼还行,可沙土地终究养不活太多人,长远看,必须要有稳定的粮食产地,一个真正的后方基地。这大湖,就是答案。
“你们做得很好,带回来的消息非常重要。”朱高煦转过身,看着王百户三人疲惫却兴奋的脸,“先下去好好歇息,洗个澡,吃顿热乎的。回头到账房领赏,每人十两银子,记你们首功一件。”
打发走几乎是飘着出去的探查队员,朱高煦没耽搁,立刻让人去把几个核心的管事和留守的船长都叫到议事帐篷来。帐篷里很快挤满了人,空气也变得有些浑浊。他将王百户等人的发现简要复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大湖的面积、淡水资源和土地的肥沃,以及湖边看到的土著活动迹象。说完,他环视众人,直接抛出议题:“诸位,淡水大湖,能种庄稼的好地,还有现成的鱼虾。这地方,咱们不能放过。我打算,立刻派人去湖边,建立一个新的定居点,作为咱们的农垦基地。你们怎么看?”
帐篷里安静了一瞬,随即有人开口,是负责营地日常管理的周管事,他眉头微蹙:“王爷,咱们在新威海立足未稳,人手本就紧张。再分兵五百去那湖边,两处相隔七八天路程,万一遇到什么事,恐怕难以照应。而且,那地方有土人,虽说看着不多,可毕竟是他们的地盘,咱们贸然过去,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他们不友善,起了冲突……”
“冒险是肯定的,但收益更大。”朱高煦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守着这片海滩,咱们能做什么?打渔晒盐能养活多少人?冬天吃什么?这大湖,就是咱们未来的粮仓,是咱们能不能在这片大陆扎下根的关键!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谈。”他顿了顿,看向周管事,“至于土人,王百户他们观察到的情况是,人数不多,主要在采集捕鱼,似乎并非好战的大部落。当然,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估算的湖泊南部边缘点了点,那里远离王百户发现土著活动的水域:“咱们不去招惹他们,选址在这里,湖的南岸,离他们远一些。先派五百精壮过去,带足三个月的口粮,农具、种子优先供应。武器也要带,每人配发腰刀、长矛,再带上五十张弓。火铳就先不必带过去了,一来节省火药,二来对付那些拿着木棍石矛的土人,刀枪弓箭足够了,没必要一开始就把压箱底的家伙亮出来。到了地方,第一件事就是伐木筑墙,挖壕沟,先建一个能自保的坚固寨子。建立寨子后可以自己寻找周围的事物,新威海也要供应一些补给。”
朱高煦不让他们携带火药,自有他的考量。丰泽是农垦点,不是军事堡垒,民兵维持治安、防备野兽或小规模冲突足矣。人手一支火铳听着威风,可火药、铅弹、维护都是大消耗,更别说训练成本了。眼下新威海百废待兴,每一分资源都要用在刀刃上。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过早暴露底牌,也不愿让这些初来乍到的垦殖民手里攥着足以轻易挑起大规模冲突的利器。刀矛弓箭对付木棍石矛足够,还能让这帮人保持必要的敬畏心,知道谁才是真正掌握力量的一方。武器代差必须保持,军队和民兵要有明确界限。
“那这五百人,是从新威海现有的人手里面抽调,还是从……”周管事赶紧追问,脸上带着忧色,显然是担心新威海本就捉襟见肘的劳力被进一步分薄。
“当然是从后续船只上岸、暂时还没分配固定差事的人员里挑选。”朱高煦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担忧,“新威海是咱们的门户和港口,根基不能动摇。木匠、铁匠、船匠这些技术骨干一个都不能少。大湖那边,就是要尽快开垦土地,把粮食种出来,争取明年能自己产粮,别再天天指望船上的陈米烂谷子。”他目光扫过众人,“这事就这么定了。周管事,你负责统筹人选和物资调配,优先挑那些有力气、肯吃苦、最好家里有几代种地经验的。王百户,你带路。三天后出发。”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在地图上那片代表未知湖区的空白处点了点,语气变得严肃:“记住,到了地方,对那些土著,保持最大限度的警惕和距离。咱们是去种地的,不是去找麻烦的,能不接触就不接触。人家在湖那边打鱼挖草根,咱们在湖这边开荒种地,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帐篷里有人松了口气,但朱高煦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把心提了起来:“但是,如果他们非要主动伸手,或者觉得咱们好欺负,那也别客气!五百条汉子,配上刀枪弓箭,不是吃素的。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刀枪够不够硬!打就要一次把他们打疼、打怕,省得以后天天来烦咱们。咱们的时间宝贵,得用在开荒种地上,而不是跟土人玩捉迷藏。”
他看着众人脸上那副既期待又紧张的复杂神情,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当然,能不动手最好。和气生财嘛,至少眼下是这样。”他从腰间解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在手里掂了掂,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咱们带来的那些装饰品,先别急着拿出来。”他把布袋又系回腰间,“先留着。探明情况后,找个合适的时机,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用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换点他们手里的新鲜玩意儿,比如他们打的猎物,皮毛,或者只是问问路,打探点消息。谁知道这湖周围,除了他们,还有没有别的部落?他们之间是和睦还是互相看不顺眼?这些都得慢慢摸清楚。总之,第一步是立足,把寨子扎稳了,脚跟站牢了,再图谋后动。”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帐内众人,特别是负责屯垦和民政的几个管事,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长远规划的冷峻:“等到咱们的定居点像模像样,粮食能自给,人手也宽裕些了……人力,终究是根本。这片大陆广袤无边,光靠咱们带来的这点人,想开枝散叶,难。”他没有明说,但帐内几个心思活络的人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气氛微微一凝。
“长远来看,人越多越好。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因为土地、资源起了冲突,或者他们主动挑衅,我们不得不动手,那俘虏是免不了的。”朱高煦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这些人,不能白白养着,也不能随意杀了。可以慢慢来,先让他们干活,修路、挖矿、垦荒,什么都行。然后,教他们说我们的话,学我们的字。孩子尤其要抓紧,送到学堂里,和咱们的孩子一起念书,学《三字经》,学《千字文》,学孔孟之道。时间久了,几代人之后,他们自然就成了我们的一部分。”
会议很快结束,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整个新威海再次像上了发条一样高速运转起来,甚至比刚登陆时还要亢奋几分。发现内陆大湖和肥沃土地的消息不胫而走,像干柴遇上了烈火,迅速点燃了整个营地。连日劳作带来的疲惫和对未来的些许迷茫,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