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飓风
时间渐渐跨入盛夏,天空的骄阳似火。朱高煦站在新京府邸的廊下,看着那片一望无际、不带一丝云彩的蓝天,眉头却微微蹙起。空气里有种不同寻常的粘腻,风也似乎比往日更沉闷了几分,即便万里无云,他那颗船长的心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安。大洋彼岸这片土地夏秋两季的脾气,他太清楚了,那毁天灭地的飓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来人!”他沉声唤道。
一名亲卫统领快步近前:“殿下。”
“传令下去,所有定居点,立刻加固房屋,尤其是临时搭建木板房,多用斜木支撑。检查各处排水沟渠,务必保证畅通无阻。多建立几个地下室,一定要认真选址,必须选在地势较高处,并且背对着大海,入口必须选在地势较高处,多备沙袋,防止雨水倒灌。”朱高煦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东方,似乎能穿透府邸的院墙,看到远方的海岸线:“特别是天京卫码头,所有船只,无论大小,从即刻起,一律不得离港口太远,以遇到狂风立刻就可以回港为佳。若有任何风暴迹象,所有船只必须即刻入港避风,用最粗的缆绳,给我固定住,主缆副缆都给我上足了,船锚也要下死!”
亲卫统领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道:“遵命!属下立刻去办!”这已经是殿下这个月第三次强调防风事宜了,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看来殿下是认真的。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转身快步离去,安排传令兵分头传达。
命令很快传遍了新京及其他的几个定居点。
河边一处新开垦的田垄旁,几个刚从大明东南沿海过来的老农,正挥汗如雨地侍弄着水稻。听到传令兵带来的口信,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把汗,眯着眼睛看了看天:“殿下这是……怕是要来风暴了?”
“可这天,蓝汪汪的,一点云彩都没有啊,老张头,你说这新大陆的脾气,也跟咱们福建沿海似的,说变脸就变脸?”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农户有些不解,他放下锄头,也抬头望天。
老张咂了咂嘴:“殿下比咱们懂。咱们那儿的狂风暴雨来之前,不也经常是这种闷死人的好天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赶紧的,回去把自家那屋顶好好压压,省得到时候真来了风,屋顶先飞了。”
另一个角落,几个原是北方旱地出身的汉子,则有些摸不着头脑。
“加固房子?防风?这好端端的,哪来的风?”一个汉子嘟囔着,但看着传令兵严肃的表情,也不敢多问,只是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管他呢,殿下让干啥就干啥呗,总不会害了咱们。走走走,回去看看那屋顶的茅草是不是该添点了。”另一个相对老成些的说道,扛起锄头招呼同伴。
定居点里一时间议论纷纷,有的人将信将疑,觉得殿下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有的人则深信不疑,毕竟这位汉王殿下自打来到这新大陆,做的哪件事不是高瞻远瞩?那些曾亲眼见过海上风暴威力的老水手,更是第一时间行动起来,检查自家简陋的屋舍。
朱高煦在府邸内踱了几步,又补充道:“告诉各处管事,加固房屋时,迎风面要特别注意。还有,提醒他们,地下避难所里,淡水和干粮也要提前备足,别等风雨来了手忙脚乱。”
他心里清楚,这种预防措施,做得再多也不为过。对于缺乏经验的移民来说,飓风的破坏力是难以想象的。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这不仅关系到财产,更关系到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心和未来的根基。
..........
八月的一天,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风,带着海的腥咸与躁动,沉甸甸地从东方压过来,初时只是呜咽,不多时便夹杂着细密的雨丝,抽打在屋檐和窗棂上。新京定居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闷得人喘不过气。
朱高煦站在廊下,脸色平静,但目光锐利如鹰。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天。
“传令!”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定居点,即刻启动防风措施!房屋门窗用沙袋、木板封死,地势低洼处的人家,立刻向高处避难所转移!天京卫码头,所有船只即刻回港!若有船只延误,主事者提头来见!”
命令如疾风般传遍新京定居点。那些先前对殿下反复强调加固房屋、疏通沟渠还颇有微词的移民,此刻再不敢有半分怠慢。老张,一个从福建沿海过来的老船工,一边指挥儿子们用木桩加固迎风的墙壁,一边嘟囔:“殿下真是神了,这风势,跟咱们那儿发大水前一模一样!快,那边的沙袋再垒高点!”
定居点内,人们在管事和老兵的指挥下,紧张而有序地行动起来。木板敲击声、吆喝声、雨点砸落声混成一片。
风势在接下来两天内急剧增强,从呼啸变成了咆哮。雨水如同从天上倾倒一般,密集得让人睁不开眼。整个新京仿佛被抛入了一个巨大滚筒,天旋地转。
寻常的木板房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窗被吹得砰砰作响。许多人家里,积水很快没过了脚踝,一家老小轮流上阵,用木盆、瓦罐,甚至帽子,一刻不停地将倒灌进来的雨水舀出去。
“孩子他娘,顶住!再漏水,咱们就得上房梁了!”一个汉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屋内喊道,他正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抵住快要被吹开的木门。
一些地势较低或房屋本就不甚牢固的家庭,早已在亲卫队的协助下,转移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或是几户人家合力在背风山坡挖出的简易土洞里。洞内阴暗潮湿,挤满了人,空气混浊,但至少暂时隔绝了外面毁天灭地的风雨声。
“都抓紧了!别被风吹跑了!”一名亲卫队百户长,腰间系着粗麻绳,带着几个士兵,顶着狂风暴雨在临时搭建的窝棚区巡查。风雨中,他们的呼喊声显得格外微弱。
“殿下有令,任何时候不得放弃任何一个子民!”百户长嘶吼着,带头冲向一间已经开始倾斜的茅草屋,里面还传来隐约的哭喊声。
朱高煦站在府邸二楼的窗边,身后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曳不定。他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不断有浑身湿透的传令兵冲进来报告各处情况。
“殿下,天京卫回报,所有船只均已按您的吩咐入港避风,船锚加固,目前尚无大碍!”
“报!城南张家村有几处房屋被淹,村民已全部转移至高处洞穴,有两人受了伤,医官已在救治!”
“报!亲卫队在河边救起三个试图降低农田损失被困的农户!”
听着一条条汇报,朱高煦紧绷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这场飓风,不仅是对他新建立的定居点的物理摧残,更是对他统治能力和民心凝聚力的一次大考。
“告诉所有巡查队,注意安全,但决不可松懈!尤其是老弱妇孺,务必优先救助!”朱高煦沉声道,“另外,传令下去,风雨稍歇,立刻组织人手抢修加固不牢固的房屋,防止坍塌!”
一名年轻的亲卫浑身泥水地冲进来,带着哭腔:“殿下,王……王屠户家的小儿子,刚才被倒塌的墙……压住了腿,我们……我们挖出来了,但……但流了好多血……”
朱高煦瞳孔一缩,猛地转身:“医官呢?立刻让最好的医官过去!不惜一切代价,救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这场风灾,伤亡在所难免,他能做的,就是将损失降到最低。他看着窗外那片昏天黑地,心中却在盘算着风灾过后的重建、防疫,以及如何安抚民心。这片新大陆,从不吝啬它的考验。
.........
风雨终于有了收敛的迹象。两天后,当第一缕苍白无力的阳光艰难地撕开厚重云层,稀疏地洒在新京定居点时,憋闷已久的人们陆续从避难所和自家屋里探出头来。
朱高煦一夜未眠,此刻正站在府邸门外,雨水顺着他斗笠的边缘滴落。他看着满目疮痍却并未彻底垮掉的定居点,眼神平静。
“殿下,各处房屋皆有不同程度的受损,咱们重点加固的民居和仓库都有点小伤但是都很稳定。人员有十几人受了轻伤,都是救助时或者不慎滑倒的,没有重伤和亡故的。”一名浑身泥浆的管事快步上前,声音沙哑地禀报,脸上带着忙碌后的疲惫,但眉宇间却有一丝庆幸。
朱高煦点了点头:“伤员让医官好生照料。告诉大伙儿,先清理道路,把倒伏的树木移开,再检查田地,能补救的尽快补救。”
积水尚未完全退去,到处是断裂的树枝和被风刮落的杂物。一些汉子已经自发地扛着工具出来,互相招呼着,开始清理。
“老李,你家那墙咋样?顶住了没?”
“嗨,别提了!多亏殿下让咱们提前用石头压了房顶,又用木头顶了墙,不然我家那几间破屋早塌了!就这,后墙也裂了条大缝,回头得好好修修。”一个汉子比划着,心有余悸。
另一个声音接口道:“可不是嘛!前些日子殿下让咱们加固房屋,我还寻思着是不是太小心了,这青天白日的。嘿,现在想来,咱这脑子真不如殿下想得远!这风,比我当年在福建老家遇到的台风还吓人!”
“谁说不是呢!这新大陆的脾气,真跟咱们东南沿海一个德行,说翻脸就翻脸。以后殿下说啥,咱听着照做准没错!”
几个原先有些怨言,觉得朱高煦小题大做的移民,此刻脸上写满了后怕和信服。他们看向府邸方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由衷的敬畏。
田地里,一些农户正小心翼翼地扶起被风雨打倒的小米或小麦杆。虽然不少作物受损,但因为之前朱高煦强调过深挖排水沟,大部分田地的积水正通过沟渠缓慢排出,损失比预想的要小一些。
老张带着他几个儿子,正忙着给一片小麦田排水。“爹,这回可多亏了殿下让咱们挖的这些深沟,不然这片地非得全淹了不可。”他二儿子一边奋力挥动着临时做的木制水车,一边说道。
老张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叹了口气:“殿下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他让做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在这新地方过活,就得听殿下的。行了,别歇着,赶紧把水排出去,兴许还能保住些收成。”
朱高煦巡视到一处正在修补屋顶的人家,一个年轻妇人抱着孩子,看到他过来,连忙要行礼。朱高煦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问那家的男人:“损失大不大?人手够不够?”
那汉子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回殿下,屋顶被掀了几片瓦,墙角有点漏水,不算大碍。邻里乡亲都过来帮忙,人手够!”他指了指旁边几个正在忙活的汉子,“殿下放心,用不了两天就能修好!就是苦了殿下,为咱们操碎了心。”
朱高煦道:“都是自家人,应该的。风雨过去了,日子还得过。粮食和物资方面,府库会尽快调拨,保证大家能渡过难关。”
他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心中暗道,这场飓风虽然造成了损失,但也让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移民更加团结,也让他们对这片土地的威力有了更清醒的认识。更重要的是,他这位汉王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传令下去,”朱高煦对身边的亲卫道,“各定居点统计受灾情况后,统一上报。另外,让工匠营抓紧时间,多备些瓦片、木料,组织人手帮着大伙儿尽快修复房屋。这次风灾,也给咱们提了个醒,以后定居点的房屋建造标准,得再提高些,尤其是防风抗涝方面。”
有了这次刻骨铭心的经历,新明帝国的子民们对这片新大陆的夏秋季节有了和大明东南沿海一样的印象,以后建的房屋肯定会多注意防风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