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羽幼蝶的搀扶下,顾惟清沿着精心铺砌的齐整石阶,一步步登上天池祭台。
此刻,皎洁月轮高悬天心,蒙蒙清辉悠悠流转,整座祭台笼罩在一片柔和光晕之中。
顾惟清方一踏上祭台,便敏锐感觉到一缕缕清湛澄净的灵机,正绵绵不断地涌入四肢百骸,为他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之感。
他眉峰微微一扬,举目四望,但见积羽峰天池清波渺渺,碧水沉沉,雾霭浮绕,空灵旷远;四面峭壁,平滑如镜,明彻可鉴,静谧悠然。
视线收回脚下,祭台四面石壁上,雕刻着繁复细腻的四象图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每一笔每一划皆栩栩如生,似欲破壁而出。
而足下石台,则绘有八幅深奥繁复的神文玄图,线条流转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的大道至理。在清冷月华的朗照下,这些图腾神文正闪耀着粲然灵辉,炫目不已。
此地以日月为易,阴阳合济,四象之灵分据四方,融青赤黑白,再以祭坛为中宫,罗络天地始终,使得四方灵机滚滚聚涌而来。
顾惟清不由赞叹出声:“好一座四象八卦聚灵阵!”
这座天池暗合自然之理,巧夺天工之能,观其岁月痕迹,想必是某位前贤于西陵原潜修时,所遗留的一方道场。
顾惟清将这一猜测告知羽幼蝶。
羽幼蝶闻言,直接白了他一眼:“早跟你说过,印月谷有神灵庇佑,这座天池正是神灵赐福之地。”
顾惟清洒然一笑,心道,照此说来,这方天池也可能是某位大神通者,为照拂人道先民,随手布施的善举。
印月谷将其奉为神灵,也是天理人情,自己又何必执着于其来历?
羽幼蝶莲步轻移,秀足在那八幅神文玄图上,依循某种玄妙规律,轻轻踢踏数下。
一阵轻微而沉稳的机括声响起,祭坛正中处,缓缓升起座半人多高、飞檐翘角的华丽神龛。
她俯身探入神龛深处,纤手摸索片刻,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精致玉盏,递至顾惟清面前,柔声道:“这便是天池甘露,养元壮气,最是滋补。你法力亏损,此时服用,正是合适。”
顾惟清凝目望去,只见玉盏中满盛琼浆,清莹剔透,异香袅袅,仅轻轻一嗅,心神便为之一振,仿佛有股清冽甘泉涌入心田,涤荡尘虑。
他并未伸手去接,目光落在羽幼蝶苍白的俏脸上,温言道:“先前你带我攀至峰顶,又与那大妖缠斗一场,损耗定是不小。这第一盏甘露,你先喝吧。”
羽幼蝶脸颊微红,贝齿轻咬下唇,低声道:“神龛里还多着呢。”
顾惟清望着满盈甘露的玉盏,再看羽幼蝶那强作镇定的神色,心中已如明镜。
那甘露浓稠如浆,温香似脂,若尽是清灵凝萃之物,天池两年所蓄甘露精华,应当尽在这只玉盏之中。
他摇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饮第二盏便是。”
羽幼蝶柳眉微蹙,佯装嗔怒:“你是客人,又为印月谷除去大害,于情于理,也该喝这第一盏。”
顾惟清不再争辩,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目光灼灼。
羽幼蝶被他看得心头发慌,耳根发热,终是败下阵来,只得凑近那玉盏,以袖掩唇,浅浅抿了一口,唇瓣沾上些许晶莹。
她抬袖轻轻擦拭玉盏边缘,复又将玉盏递过,低声道:“好了,该你了。”
顾惟清欣然接过,指尖不经意触碰到玉盏上残留的微温。
他抬头,望着羽幼蝶清澈的眼眸,忽而问道:“那妖怪,没用过这只玉盏吧?”
羽幼蝶娇嗔道:“你还说自己不是娇气的贵公子!这神龛锁得严严实实,那蠢物只知蛮力,又不懂机关巧术?它平日所用,不过是祭台上流散的些许玉露罢了。”
她顿了顿,秀目斜睨:“这玉盏向来只我一人在用,你若是嫌弃,便去那边瀑布下洗净再用!”
顾惟清朗声一笑:“我嫌弃妖怪,又不嫌弃你。”
羽幼蝶听到这番略带轻薄的话,面露三分薄怒,七分羞涩,更衬得人比花娇。
她轻啐一声“傻瓜”,随即足尖一点,跃下祭台,向着北边轰鸣的水瀑飘然而去,只留下一串清泠泠的叮嘱随风传来:“甘露取出后,灵机易散,不可久放!天池灵机正盛,你在祭坛上安心炼化,别随意走动!”
顾惟清望着那抹窈窕身影没入朦胧水雾深处,直至再不可见,方才收回目光。
他深吸一口清冽灵气,扬起脖颈,将盏中甘露一饮而尽。
霎时间,一股温润厚重的清灵之气,自喉管直贯而下,沉入骨髓深处,继而化作涓涓细流,渗透周身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
顾惟清只觉周身仿佛浸泡在暖意融融的灵泉之中。
气海之内生机勃发,九座沉寂的窍穴瞬间被汹涌的法力盈满,周流游转,滚滚荡荡,不再拘泥于一处,而是与这方天池聚涌而来的清湛灵机内外呼应,浑然一体!
四肢百骸皆被精粹元气充盈,浑身法力奔腾如沸,鼓荡不休,直欲将这具肉体凡胎撕裂开来!
顾惟清福至心灵,胸中块垒尽消,朗声长笑道:“悟彻玄机,褪却凡身,正在今朝!”
他当即于祭台中央盘膝坐下,五心向天,阖目入定。身外顿时腾起灿灿气芒,如朝霞初绽,继而愈来愈盛,似烈日高升,将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朦胧氤氲之中。
《道藏》有云:“人具三关九窍,道分三重九境。斩凡入道,万法玄始;天地浩渺,一气而已。”
顾惟清本以为想要踏足此等境界,尚需沉淀一年半载。
岂料此番激斗,气意酣畅,心绪澄明,加之天池甘露补益,修行境关竟已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灵台一片空寂,返观内视,只见奇经百脉被灵机反复冲刷涤荡,坚韧开阔,内里法力鼓荡起伏,汹涌澎湃,如江河之水决堤而出,势不可挡!
事关修行根本,顾惟清不敢有丝毫大意,自袖中取出悬心玉佩,紧紧握于掌中。
他闭目凝神,摒除杂念,全心全意引导体内灵机,运炼法力洪流。
得悬心玉佩相助,体内法力挪转愈发如意圆融,浩浩荡荡直冲十二正经,循环大小周天,一路畅然无阻,并无丝毫行差踏错处。
周身窍穴不断吞吸天池的精纯灵机,内气法力愈发磅礴浑厚,这具凡躯俗骨,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蜕变。
许久之后,伴随着体内一声轻微的、如同玉磬琳琅般的清越振响,顾惟清心头霍然泛起一股奇异灵念。
他猛地睁开双目!
两道耀眼明华,自眸底一闪而逝,锐利如剑,灿若星辰,好似两道雷光划破沉沉夜空,竟将这方天池照耀得明亮如昼!
顾惟清长身而起,只觉周身轻灵无比,仿佛卸去了千斤重担。
他袖袍随意一拂,动作潇洒自然,好似拂去了心中最后一点尘埃。
眼前天地也仿佛揭去了一层薄纱,诸般颜色陡然鲜明生动起来,细微之处纤毫毕现,天地间流动的灵机脉络,亦隐隐可感。
至此,他已斩断凡躯桎梏,挣脱先天困束,一步迈入那玄之又玄的“炼气”之境!
自此逍遥天地间,无拘亦无碍,真正踏上了浩瀚无垠的修道之途!
眼见自己从微末起步,一步步登临高山之巅,观前所未见之景,明前所未明之理,此间乐趣,真妙不可言。
顾惟清掐指捻诀,心念微动,脚下顿时汇聚起一团漂浮不定的虚白之气,如烟似雾。
渐渐地,这团虚气凝实为一朵清光隐隐、宝气缭绕的祥云,稳稳托举着他,离地三尺。
心念再转,祥云托举着他,朝那无垠夜空缓缓腾跃而去。
脚踏祥云,凌空虚立,顾惟清仰望云间孤月,心绪如潮翻涌,胸中豪情万丈,激荡难平!
他不禁引吭长啸,清越之声穿云裂石,在空谷间久久回荡:“明光一点照灵台,红尘纷纷尽浮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