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西陲,广袤的荒漠戈壁间,陡然耸立着一座静谧秀美的山峰。
山脚青石镌刻“停云山”三字,笔力圆劲流丽,入石三分。
一条幽深小径蜿蜒而上,沿途树荫繁茂,佳木交碧,潺潺溪水无声流淌。
峰顶苍松翠竹掩映处,一座清雅道观若隐若现。
道观中庭,青砖铺地,松竹遍植,数间屋舍精巧错落。
东侧厢房内,顾惟清身着素白衣袍,剑眉星目,神采内蕴,端坐书案前,手握道卷,凝神观览。
自重生此方天地,顾惟清神思浑噩,灵台蒙昧,好似沉陷于混沌迷雾之中。
然而,他对己之所存异常执着,不肯轻易弃绝此身。
后随恩师上山修道,日日研经诵理,神魂渐与此世契合,识海迷障也日益稀薄。
直至今日坐观修持,那随他一同入世、始终盘桓于心湖之上的缥缈灵华,骤然绽出无量清光!
识海之中,最后一片混沌迷雾存存消解,轰然崩散!
顾惟清脑海中无端升起一股明悟,前世因果,轮回流转,自此皆如过往云烟,心中犹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再无丝毫挂累。
他缓缓吐出一口积年浊气,袖袍轻摆,长身而起,只觉念头通达,气清神明。
眼前书案、松影、窗棂,一切景象皆鲜活灵动,恍若新生。
顾惟清目光沉静,内视己身,旋即注目双掌。
只见手心缓缓浮现出一层莹莹玉华。
他不禁面露喜色,知晓自己已然洗去一身凡尘,迈入“凝真定气”之境!
自此,便可吐纳天地灵机,洗髓伐骨,褪却凡胎,一窥大道仙途!
修行至这一步,人身经脉灵窍贯通,可运气于内,行法于外,继而化演神通之变。
顾惟清性情素来沉稳,此刻心中亦难免涌起阵阵悸动。
昔日恩师施展那隔空摄物之术的风采,历历在目。
虽然初入褪凡境,驱使神通仍有些勉强,但那份跃跃欲试之心,实难按捺。
他目光转向书案上静置的笔墨砚台,屏息凝神,默运心法,缓缓引动丹田处一缕精纯真气。
只见他袖袍一拂,双目之中隐有微芒亮起,一股无形气机直扑书案!
那笔墨砚台在气机拂过时,只轻颤了两下,便复归沉寂。
顾惟清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方才这不自量力的一试,已将体内那缕初生真气消耗殆尽,真气反冲之下,丹田一阵灼痛翻腾,已受了些许轻微内伤。
他正欲盘膝坐下,调息疗伤。
蓦地,心神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颤!
一股蕴含无尽苍茫的玄妙之意,快如电光石火,自他识海深处一闪而逝。
刹那间,前世今生从未有过的悸动,如冰水漫上心头,浸透神魂。
冥冥中,一缕若有若无、却又坚韧执着的奇异牵绊,穿越重重虚空,直指他本真灵识!
......
与此同时,东方极远的高天之上,无边缥缈的云海深处,一座恢宏壮丽、气象万千的巍峨宫阙,正静静悬浮于九天罡风之中。
宫阙之内,一位姿容绝世的女子,正闭目凝神,潜心修持。
她望之不过双十年华,削肩细腰,身着一袭素净白裙,云髻高绾却未饰珠钗,长可及腰的乌黑秀发披肩垂落,仅以一枚精致古朴的玉环松松束住发尾。
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其余妆容配饰,更显得她飘然出尘,不落凡俗。
此刻,一道璀璨光华,正在她身周时而回环流转,时而规旋矩折,玄奥莫测。
蓦然间,女子神思一恍,自深沉入定中惊醒过来。
她秀美黛眉微微一蹙,秋水明眸中掠过一丝疑惑之色。
方才那一刹,她分明感到自己澄澈如镜的心湖深处,竟无端泛起一丝涟漪,仿佛冥冥中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牵绊被悄然触动。
这种感觉陌生而又熟悉,令她道心微起波澜。
正当她为这点无端思绪困惑时,大殿之上传来一道清冷女声:“心若澄明,方可不迷不惑,静守灵台,莫为尘事所扰。”
闻听此言,她连忙收敛心神,凝气运法,身周那道璀璨明华再度绽出道道清光。
......
正当顾惟清出神之际,一道温厚和煦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道为体,法为用。这神通变化之术,等你道行深些时,再学亦不为迟。”
话音未落,一位相貌俊逸、面带高远淡泊之气的中年道人,缓步踏入厢房。
正是顾惟清的授业恩师周远山。
顾惟清闻声,立时定了定神,绕过书案,上前数步,躬身言道:“恩师在上,弟子有礼。”
周远山目光温润,望着眼前神清气朗、周身隐有莹光流转的弟子,轻捋颔下长须,眼中满是欣慰之色。
这徒儿随他在停云山清修,已历十载春秋,眼见日渐颖悟,今日不但灵明尽复,更是开灵窍、聚真元,褪去了凡胎浊骨。
想来是十年勤修,厚积薄发,水到渠成之功。
如此,总算未曾辜负当年故友临终托付。
然周远山心念一转,先前见顾惟清灵思蒙昧,痴痴迷迷,本想着护他在此清静地安然一世便已足矣。
可如今,顾惟清既已踏入道途,有了问道长生之望,这停云山虽清幽宜人,终究灵机稀薄,非是修行福地。
若强留他在此,不过是随自己这闲云野鹤虚度光阴,徒然蹉跎大好道缘。
一念及此,周远山面上笑意微敛,轻轻一招手,道:“惟清,你且随为师过来。”
师徒二人遂走出东厢房,穿过中庭,步入正堂。
待周远山于主位蒲团落座,顾惟清方在侧首蒲席上盘膝坐定。
周远山目光投向堂外,望着高天之上,悠悠飘荡的几缕闲云。
他沉吟片刻,轻声言道:“为师本欲携你隐居于无争之地,远离尘世喧嚣,就此消磨余岁。不料天意难测,你竟褪去凡身,得窥大道门径,实令为师又惊又喜。”
顾惟清正容道:“弟子自蒙恩师收录门下,时刻铭记恩师教诲,勤修苦练,不敢有一日懈怠,这才能有今日些许成就。”
周远山挥了挥宽大袖袍,淡然笑道:“为师不过引你入门,何曾教过你什么大道理?此全凭你自家勤勉用心,灵根深种之故。”
他略作停顿,缓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顾惟清身上,接着说道:“你既一心向道,而停云山又非修行善地,想必是不愿再枯守山中,蹉跎岁月了。”
顾惟清闻言,回想起心湖之上绽放清光的缥缈灵华,以及重生此世以来的种种际遇与恩师十年教诲。
片刻思忖后,目光中已是一片坚定。
他站起身来,深施一礼,沉声道:“弟子正要禀明恩师,自从研读恩师所著《玄始游观》,得知五疆之阔,四极之远,弟子早已心向往之。”
他抬起头,眼中神光湛然。
“弟子有意绍继恩师之志,纵览五疆,遍游四极,以磨砺道心,增广见闻,寻那长生之阶。弟子恳请恩师允准。”
周远山轻捋长须,瞧着眼前褪尽凡尘后意气风发的弟子,心中暗自点头。
但凡少年心性,恰如朝日初生,总不甘心困居于方寸之地。
神洲浩土,山河景胜,万宗林立,其间数不尽的机缘福祉,正是少年人挥斥方遒、寻仙问道的绝妙之地。
顾惟清一朝破境,明悟真我,萌生出远游问道之念,亦是人之常情。
周远山缓缓开口,声音平和:“你既已明心见性,立下此志,为师又怎会阻拦?”
看着顾惟清眼中瞬间亮起的光彩,又问道:“你下山之后,欲先往何处?”
顾惟清挺直身躯,神色肃穆:“弟子飘零此世,幸得恩师收留,方有今日。然养育之恩,不敢或忘。下山之后,弟子想先回明壁城,拜祭双亲灵位,以全人子孝道。”
周远山微微颔首,眼中赞许之色更浓:“孝为德之本,教之所由生。你身入道途,仍不忘根本,有此纯孝之心,为师甚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