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和赵贞吉对二人之言皆不认同,若是和李守中、贾政等人一同诘问一小辈,有失身份。
因此没有发言。
猛然听到李守中要将嘉靖侯之书上报天听,心下自然错愕。
嘉靖侯为圣上所重,此书既能售卖,圣上早就看过了。
李守中毕竟也是聪明人,见众人的反应稍加思索便猜出了大概。
不会是嘉靖侯所著吧?
他心下有些打鼓。
嘉靖侯圣眷一时无二,又与严党公然对抗。
他此时攻讦嘉靖侯,或许会被圣上判定为向严党示好。
李守中治学虽然迂腐固执,但为人处事还是颇知变通的。
前头只是稍对严党假以颜色,却被圣上明升暗降,从国子监祭酒的清要之职,调为鸿胪寺卿。
从“掌士大夫升降”的实权派,转为“司仪传令”的礼仪官,心中落差不可谓不大。
再惹恼圣上,仕途怕是到头了。
然而大庭广众之下已经这样说了,再收回去也是万万不可的。
李守中为难之际,便将目光投向了贾政。
存周兄不日便将成为嘉靖侯的岳丈,请他私下里解释一二,或可求得嘉靖侯的谅解。
李守中强撑着大义凛然的表情,拂袖而去。
高拱、赵贞吉、张居正等人皆是人精,岂会看不出李守中的外强中干。
高拱和赵贞吉暗自摇头。
李守中先时便有风声传出,诟病其人品外似中正,内实虚伪。
若他能强硬到底,尚可得清正之名,如今看来,果是空穴来风。
贾政向面前诸位拱手告辞,随着李守中而去。
李守中方出酒楼,便听到外面已经将他的话传遍了。
心下后悔不已。
不由有些埋怨贾政。
看他样子早就知道那书是嘉靖侯所著,贾政却与那李贽争辩得颇为起劲。
最后贾政倒是及时收住了,他却没收住。
……
贾政将李守中请到家中,两人在外书房落座。
丫鬟奉上香茗,贾政挥手示意下人退下,这才开口道:
“眷兄,今日之事...”
李守中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借机掩饰神色。
他见贾政面色诚恳,显然尚不知自己心中已然后悔,便故作肃然道:“存周兄不必多言,李某一生治学,最恶这等离经叛道之言。”
贾政闻言,面露敬佩之色:“守中兄刚正不阿,政甚钦佩。只是...”
他略作迟疑,压低声音道:“那《初中物理》一书,实乃嘉靖侯所著。”
李守中手中茶盏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溢出。他强自镇定,将茶盏放回几上,作沉吟状:“哦?竟有此事?”
贾政见他似有动摇,连忙劝道:“嘉靖侯深得圣眷,此书既能刊行,想必圣上早已知晓。守中兄若执意上奏,恐...”
李守中抚须不语,心中暗恼贾政不早说明。半晌方叹道:“存周兄既如此说,李某看在两家情分上,此事就此作罢。”
贾政大喜,正要称谢,却听李守中又为难地说道:“只是今日酒楼中人多口杂,此事怕已传入嘉靖侯耳中。若要彻底摆平...”
贾政闻言也犯了难。他深知许文若性子,从不肯吃亏。若要平息此事,恐怕非得有所补偿不可。
想到先前为酬谢许文若相助,贾府几乎掏空家底,不禁面露难色。
“守中兄,实不相瞒...”贾政搓着手道,“若要补偿嘉靖侯,政如今囊中羞涩。而守中兄如此刚正,若让你去赔礼...”
李守中不等他说完,便大度地摆手道:“存周兄多虑了。你我本是亲戚,此事李某自会处置,断不会伤了和气。”
贾政闻言,对李守中这般善解人意大为感念。
想到他难得来一趟,定是想见见女儿,便吩咐道:“去请大奶奶过来见客。”
又对李守中笑道:“犬子虽顽劣,近来读书却也有所长进,还请眷兄稍作指点。”
不多时,李纨款款而入,向李守中行了一礼。
李守中微微点头。
心思却不在女儿身上。
接着贾宝玉也奉命而来,向李守中行礼问安。
李守中打量这少年,见他如今面若冠玉,目若点漆,先颔首以示赞许。
问道:“近日读何书?”
宝玉恭敬答道:“回先生话,近日在读《大学》。”
李守中捻须微笑:“可解得'格物致知'之意?”
宝玉略一思索,道:“朱子云:'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
李守中闻言大悦,转向贾政道:“令郎学问扎实,不愧是诗礼之家。”
心中却暗想,今日这场风波,倒要借这贾家与嘉靖侯的关系好生转圜才是。
以他学问,虽然言语稍显敷衍,父子两人却是看不出来,只道他对宝玉颇为认可。
李守中与贾政寒暄片刻,见天色将晚,便起身告辞。
贾政亲自送至大门外,目送轿子远去,这才转身回府。
刚进内院,便见王夫人匆匆迎上来,低声道:“老爷,方才老太太打发人来问,说是有要紧事商议。”
贾政眉头微皱,随王夫人一同往贾母院中去。
路上王夫人将酒楼风波简略说了,贾政这才知道事情已经传到了老太太耳中。
贾母院中灯火通明,元春等人都在。
见贾政进来,贾母沉着脸道:“政儿,今日之事你可知道轻重?”
贾政连忙躬身:“儿子知错,不该在外与人争辩。”
贾母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太过方正。那李守中分明是拿你当枪使,你却还替他遮掩。”
元春轻声道:“父亲也是顾及亲戚情分。只是此事涉及侯爷,还需谨慎处理。”
贾政面露愧色:“我已劝住守中兄,他答应不再追究。”
贾母冷笑一声:“他不追究?外头都传遍了,说他要上奏弹劾嘉靖侯离经叛道。这话传到侯爷耳中,你道会如何?”
“你请他到府上来,还说了什么?”
贾政便将他答应代李守中在侯爷面前分说的事如实告知。
贾母看着这仅剩的儿子忍不住叹息。
李守中要是刚正不阿,哪里会如此轻易的就和贾家结亲?
政儿处理起外事来,怎么反倒不如贾琏。